我在那个充满罗曼蒂克的新婚夜晚被老婆蒙骗了。
她用丰盈润滑的双臂揽住我的头,柔情蜜意地对我的说:“你以后就是我的鼠标型男人了。
”我在当天的喜宴上喝了不少酒,脑子变得不太清醒,失去了分辨是非的能力,心想这鼠标够灵活,老婆是在夸奖我,就连想也没想地说:“好呀!好呀!”
一觉儿醒过来发现上了当。
过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原来我这鼠标型男人的最大特点就是老婆说什么,我就得干什么。
就象别人手里摆弄的鼠标,小命儿全在人家的手里,自己只能当小媳妇了,忍气吞声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直到移民加拿大之前,我一直都为这个屈辱的称号耿耿于怀。
然而却半无奈半甘心地一天天过着我的鼠标式生活。
谁能想到加拿大对我的改变竟是彻头彻尾。
在中国的时候忙忙碌碌,被老婆和各级领导指来指去。
在这里却是悠哉游哉!工作的事情想也不用去想,反正是找不到,学也不想上了,一把年纪了还和人家小留学生打情骂俏的成何体统!那段时间迷上了电游,每天摆弄着鼠标指挥着游戏中的千军万马,怎是一个爽字了得。
老婆对我彻底地没了信心,好在结婚多年她已经人老珠黄,要不早就弃我而去,另攀高枝了。
老婆的名言是找老公就要找长期的饭票,男人要有出息,女人就能跟着享福。
我老想中国的封建历史对人的毒害真的太深,怎么这个年头还有人有这样的想法。
我又不是食堂的大师傅,荤的素的样样在行。
夫妻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这样的比喻好象欠妥),万事当头,理当同舟共济,如今来到加拿大受苦,虽然你有长期的饭票在手,也应该知道丰俭由人的道理吧!
和老婆的矛盾一天一天加深的时候,我也开始到处找找工作。
有个简历发出去半年后来了个电话,说让我去interview一下,我激动地从床上摔到地下,心想这加拿大人够意思,都大半年了还记得哥们儿。
虽然说效率是慢点,但随之而来的机会我不能不去试试。
老婆也似乎对我重新有了兴趣,赶忙从我们的那几个破烂箱子中找到我那身放得快要发霉的西服。
领带早就忘了是怎么个打法,糊弄了半天就象在胸口贴了只袜子,还勒得我的脖子生疼。
我以前在国内的大机关工作,也没觉得穿上西服象今天一样的别扭。
皮鞋在木地板上踩得掷地有声,发胶把我本来不多的头发整成了个刺猬,更受不了的是老婆在我出发面试前竟要和我吻别,还做出个V的手势,嘴里大呼:“耶耶!”。
发动汽车的那一刻我有点想哭,心想:都混成什么了?
面试出人预料地顺利,见了大大小小的几个经理,都是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他们都问我会不会专业设计的软件。
我说我在国内是搞软件的,你说我会不会用。
他们大多也都不置可否。
后来被拉到一个办公室给了一个 offer,职务是绘图员,拿入门级别的工资,每天8小时,一周五天,加班另pay。
条件不高,但好说歹说是个工作。
回家的路上我给老婆买了朵玫瑰,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激动。
老婆早就在家门口守侯了,从她面如菜色却又望穿秋水的表情里,我看到了她对四菜一汤的渴望。
一不留神,仿佛我们的家庭就走上了康庄大道,虽然我的收入是杯水车薪,但对我们这样一个没有小孩的两口之家,养家糊口却足够了。
老婆也开始在化妆品专区逗留,我也会有意跑到卖电器的地方转转。
但有什么想买的还是要克制一下,心里不断地重复一句话,“还没挣钱呢!”
上班的第一天还是让我感到难堪,我那个被老婆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刺猬头,没想到和公司的气氛竟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有几个西人还对我指指点点的,心里别提多别扭。
我们的team加我一共5个人,除我以外都是当地的西人,除了how are you,我还一时间不知道和他们说点什么。
supervisor一看就是垃圾食品吃的太多,基本属于“人还没到,肚子先到”的那种,人到还算nice,和我说了说我工作的性质,拿来一张图,说你先画画这个吧!
我在国内的鼠标习惯又出来了。
受党的教育多年,心里想的都是, 上班第一天,趁此机会,在洋人领导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哪有需要往哪儿搬。
”快要下班的时候,我昂首挺胸地走进“领导”的办公室,充满骄傲地告诉他:“哥们儿我做完了”
胖子(我的supervisor)险些把刚喝到嘴里的可乐吐出一大半,对着我画的图纸看了半天,然后又假装到处找薯片强做镇静。
最后说了一段英文象是新闻联播,不太好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中央精神”我领会了,可能是责怪我说“年轻人,不要风头太劲嘛!你刚来怎么能这样呢?你要是这么干我们还怎么活呢,革命是要有干劲的,不过我们还是要讲究点方式方法嘛!”
老实点说吧,其实凭我的狗屁英文,真的是差不多一句没听懂。
可象我在国内大机关做过事情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见得比人差。
我记得最后我和他冒了两句半英文:
我问,”future, yes or no?” (将来,是还不是?)
他说“no”,
我问“you means slow”(你是说慢点?)
他说“yes”,
我说“bye, bye”
没听到他这次是说yes 还是no了。
反正不管他了。
回家老婆问我第一天上班怎么样?我说没想到寡人英文这么好,领导也就会跟我屁股后面说个yes, no的。
我发现女人最容易得到满足,老婆也不细问,笑的和一朵花似的,说明天还要帮我把我的那个刺猬头好好地摆弄摆弄。
后来工作久了,知道在加拿大上班,人人都要填写time sheet, 记录你每天甚至每小时都在做什么,到月底,老板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你工资,也会统计你的工作时间和工作量和客户要钱。
我心想我第一天那种“大炼钢铁”的文革架势是有点不妥。
不但吓到胖子不说,老板肯定也不愿意手下的员工效率太高,少要到钱来。
难怪我递简历半年才有回信,看来加拿大这地界,也不能锋芒毕露,要学会与时共进呀!
工作一熟悉了,时间对我来说就变成了一种消耗,每天重复无聊的图纸说出来都让人觉得恶心,更甚的是在陌生的语言和文化环境里,我听不懂我的同事们在说些什么,在讨论什么,不过从他们夸张抽动的表情中,我也能八九不离十猜到,差不多就是象我在国内科室的老女人们同事们探讨的棉毛裤怎么才能不起球的问题。
有时候他们在找不到话题的时候,也会和我搭讪,说我什么“so quiet” (太安静了),
我心想他妈妈的我要闹起来你们能听得懂吗?我考考你们中国历史有几个皇帝你能知道吗?上下五千年随便说说都是个评书联播。
最可气的是有个叫Sam的同事天天和我念叨:“你不要work too hard呀! 要enjoy life呀!”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和他们发起牢骚来,我说你们是没在中国呆过,不了解从小学到大学我们要经历多少坎坷,压力和竞争,不象你们没上过大学也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我们不但要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还要象鼠标一样的生活……”
我那天英文说地出人意料的好,但说到鼠标的时候我说不下了。
我现在的生活,大气不敢出,怕被lay off, 你说yes我yes,你说no我就no,不也是任凭命运的大手抚摩玩弄着吗?
很快就到了西方的圣诞节,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公司有个大的Party, 可以带家人朋友去,但必须要盛装。
老婆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忙活上了,她不但准备要大变活人,要把自己打扮得年轻十岁,还打算把我面试穿的那身唯一的西装也统统扔掉,一切都要重新置办,她说这叫洗心革面。
Party上老婆打扮的果然抢眼,光鲜可人,有好几个老外都趁我不注意跑到她身边和她搭讪去了,我也斗胆请了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共舞了一曲。
后来喝得酩酊大醉,晚会还没结束,老婆就和我跌跌撞撞,幸福地逃了回来。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开始怀念那个充满柔情蜜意的新婚夜晚,那个在中国忙忙碌碌却也还算快乐的鼠标生活,心想真是应了《围城》里的那句名言,“不论事业也好,爱情也罢,人生的意义也便大多如此”!(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