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不富裕的人家多,很少有家长舍得花钱买大爆竹的,孩子们常自找乐趣。
我兄弟比我小两岁,长相憨厚却聪明过人,有一个时期父母都外出工作朝出晚不归的,哥哥姐姐又先后考上大学离了家,我和上小学的弟弟就很象相依为命又无人管教的一对野孩子。当姐姐的我一直比较温和顺从又特别爱玩耍,也乐意成全他的鬼点子,于是弟弟从来不叫我姐姐而直呼小名。我俩配合默契,常做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其中有一件就是过年的时候上房顶。
我们家巷子底住的是一姓鲍的富户,据说解放前开纺织厂,附近这一大片房子全是他们家的产业。鲍家孩子挺多有五六个吧,加上厨师,佣人,司机,一家子占了巷底的两栋房,还砌砖垒墙安装侧门,把本来应该是公众走道的一段巷子堵上了,做了他们家的私人后院。
小时候过年,穿新衣拿压岁钱和放炮都是很让人快活的事儿。尤其是燃放爆竹,在我们那儿的叫法是放炮仗。 年初一早上放开门炮,哪家爆竹声响未息,硝烟仍呛人,满地是红屑,男孩子们就开始热热闹闹哄抢起来。 他们抢的是成串鞭炮里未曾点燃的零星小单炮,得意洋洋怀揣几个,就躲进角落等自己心仪的小姑娘走过来。用线香把小单炮的引信点着了,朝小姑娘脚下一扔,听见啪的一炸,啊的一声惨叫,想必把她吓得花容失色了,男孩子便兴奋无比地逃遁而去。 从此女孩看到街角巷口有鬼鬼祟祟的线香火闪烁着,就提防起来或绕道而行。 也有个别好心眼的会分一两个小炮给女孩,帮她把引信撤了,把马粪纸炮身折成两截,露出里面黑黑的火药,然后直接在火药上点火。火药会发出类似烟火燃放的声音,没爆竹那么响亮可怕,而是无力地嗤嗤一响还发出些许火花,比燃大声响的单响双响爆竹温和美丽得多了,就很让女孩子喜欢,她嫣然一笑。热肠侠义的男孩在一边看了也高兴,就傻傻地叫:“老太婆出水(撒尿)喽!” 这鲍家人过年有个余兴节目,就是除夕酒足饭饱之后必在后院放花炮,一放就是一个时辰。还不是小朋友们满地哄抢的那种小货色,是称为万花筒之类非常美的各式烟花,实在奢华呵。 所以每当我们吃完年夜饭出巷子遛达,听到巷底高墙内人声鼎沸,知道这烟花节目要开始,我们就跑去抢位置,希望扒着门缝能看上一眼。有限的光亮和巨大的声响之间反差太大,如同“隔靴搔痒”把我们撩拨得不行!弟弟就会说,我们上房去看吧。。。 我们家住的三层砖房屋顶是斜的,走上三楼晒台,四周是宽宽的混凝土围拦,只要爬上围栏人站直伸手就能巴到屋檐的水落管边了,上房顶还真不是件难事。难的是挪动。姐弟俩就手拉手相帮着从盖着瓦片的屋顶一点点攀上去,只要扶住屋顶上那混凝土制作的烟囱我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居高临下,一揽无余地欣赏这宝炬争辉,玉珂竞响的美景,一个时辰过后偷偷下房溜回家,紧张而兴奋地,姐弟俩会心一笑内心非常满足:这真是一年中最惊险最纵情的时刻。 后来屋顶瓦片有断裂有凌乱有掉落的,三楼邻居就告了状,不再让我们上晒台了。后来我们就换到隔壁邻居家,继续做爱做的事。。。 再后来鲍家败落,文革抄家被抄得锅底朝天,两栋楼里住进十来户南市区拆迁的困难户,巷底的侧门从此打开,炮仗就再没得看了。 记得那时边看鲍家人放花炮边想:等我有钱了,一定要去爆竹摊上买一大堆烟花放放,要有带响的,也要带花的,甩炮、拉炮、砸炮、冲天炮、雷鸣炮、潜水鱼雷、二踢脚,各式烟花礼花弹,多响升空爆竹也行。过年就把院子门打开了,或找个空旷地邀各家小朋友都过来看。。。 1970年12月我不得不下放农村。(每家只能在城里留一个,兄弟已经先期分配到市区工厂做工。)临行前一天他对我说,—姐啊,也不知猴年马月再见你。如果找个农民大哥哥当老公,就更见不到你了:“咱们再上一回房吧!”。。。。。。 幸而我保存了这张珍贵相片。 别看照片上两人背靠烟囱很自在的样子,其实我的心在发抖。——再也找不到小时候那种单纯的兴奋的乐趣了!要下农村插队了!不知如何慰籍自己离乡背井前的惶惑和失落,脚下的白色塑料底布鞋子又非常打滑,所以最后没敢走下房来,是一挪一挪地坐着P股墩,这么一路坐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