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伟就像他在《花样年华》中饰演的周慕云一样,腼腆、忧郁、成熟、内敛。
他从小就有着自闭独处的性格,当走上演艺之路后,他发现通过演戏和音乐表达自己,是与现实沟通的唯一方式。
艰难生活中唯一乐趣是看电影
1962年出生的梁朝伟,童年生活并不幸福。
父母的不幸婚姻给他幼小的心灵,烙下了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痕。
由于害怕别人问起家里的事,梁朝伟索性从小就习惯把自己封闭起来,怕去学校,怕和小朋友沟通,因此变得越来越孤僻。
那时他除了不会表达自己,在人多时还会害怕。
许戈辉(以下简称许):你觉得你自己童年的什么经历对你现在影响最大?
梁朝伟(以下简称梁):所有,不是应该所有吗,所有的都对我影响很大。
有好的影响,有坏的影响吧。
许:好的是什么,坏的又是什么呢?
梁:好的是,我特别有忍耐力,耐性特别好;不好的是,会变成很忧郁,很沉默,沉默寡言啊,不会、不懂得跟人家沟通。
我爸爸从小就离开我们,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爱讲话,不跟人家接触,是因为害怕,很怕跟同学聊到你家庭里面,聊到爸爸,你就不知道讲什么。
害 怕,就开始拒绝,就自我否定,就开始沉默。
但是也有好处,那就是因为这样,很多东西都压抑在心里面,所以可能眼神里面有那么多东西,是因为不会表达自己, 所以所有东西都在眼睛里。
这个你说是好是坏,很难讲,对我演戏来讲是好,如果不是这样,我今天表演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情绪,所以是好是坏,难讲,反正都对你 整个人生有很大的影响。
近日,梁朝伟在凤凰卫视的《名人面对面》中接受许戈辉采访,以下为采访实录。
父亲绝情离去后,作为那个破碎家庭中唯一的男性,年幼的梁朝伟承担起保护母亲和妹妹的责任,人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
由于家中经济拮据,十五岁那年,梁朝伟被迫辍学,在舅舅的杂货店当起了报童,后来还先后卖过空调、洗衣机和冰箱。
从小强迫自己离开人 群的梁朝伟,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电影,也正是在一次看电影的途中,他结识了演艺圈中的第一位好友———周星驰,同时拍摄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部短片。
许:为什么你曾经说,好像是周星驰最早来教你怎么表演?
梁:他不是找我来表演,他找我帮他达成他的心愿,去拍他想拍的东西,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许:噢,你这么形容你当时的作用?
梁:对,只是一个工具。
许:那这个工具表现得怎么样?
梁:那个时候我对演戏根本不感兴趣,也还没有开始接触演戏,我又不知道演戏是什么东西,然后就叫我这样,叫我那样。
许:那你觉得什么时候算你真正对演戏开窍了?
梁:开窍,其实我喜欢演戏是从我在无线演员训练班开始。
当接触演戏以后,我就发觉能躲在一个人后面宣泄自己的情绪,是很舒服的。
那个时候开始喜欢演戏。
应付六七个女人是件痛苦的事
1982年,梁朝伟考入了香港无线电视艺员培训班,由此开始了自己的演艺生涯。
1984年,刚刚从无线艺员培训班毕业不久的梁朝伟,因为在金庸大作《鹿鼎记》中成功扮演韦小宝一角而名声大噪,成为当时香港影视圈中最炙手可热的小生之一。
许:你最早出道成名,应该是演韦小宝,对不对?你身上有像他的地方吗?还是完全是你演出来的?
梁:我觉得完全是我演出来的。
因为第一次演的时候,我是根据我一个演员同事,根据他的外表,他的肢体语言,他的那种……反正是他,其实我看韦小宝的时候,突然间想到他。
其实我在学他,我是扮演他。
许:你羡慕像韦小宝这样的男人吗?
梁:我拍完以后,一点都不羡慕,因为很累的,你要同时间应付六七个女人,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许:只有享过这样艳福的男人,才会不羡慕,才会知道累,你要知道有多少男人很羡慕他?
梁:你要知道女人之间那种勾心斗角,就让你烦死了。
许:所以还是应付一个女人比较好。
但是我肯定有很多人问过你无数遍的,就是既然和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为什么还不走入婚姻?
梁:有这个需要吗?一定会觉得有这个需要你才会这样嘛,我觉得没这个需要,做出来是给人家看的。
许:那你怎么看待婚姻和感情?
梁:我有一点阴影,童年的阴影,我觉得蛮害怕的,可能是爸爸妈妈的离婚,让我觉得(婚姻)没安全感,对婚姻有一点害怕吧。
还有就是大了以后,我 又觉得有这个必要吗?两个人开心就在一起,而婚姻不是说,大家不喜欢而要离婚的时候,就可以拿这个分一点钱,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许:所以婚姻对你来说更多是一种形式?
梁:对啊,就是做给人家看的,是不是签了那个字,就代表感情会更深呢?
许:那你介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你呢?
梁:其实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介意,有时候不介意。
被侯孝贤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1989年,梁朝伟一改以往嬉笑耍宝的戏路,出演了他演艺生涯中第一部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影片———《悲情城市》。
在台湾著名导演侯孝贤的执导 下,他将剧中“文清”这一哑巴角色演绎得惟妙惟肖。
他在片中虽没有一句台词,却将心事重重的表情融化在侯孝贤的天空、树木和摇荡的风中。
许:在你电影里的很多的角色中,眼睛是你表达的一个渠道。
最早,可能是侯孝贤导演拍《悲情城市》的时候,他干脆就剥夺了你嘴巴说话的权利。
梁:我想他也是没办法。
因为那个时候,我根本听也听不懂(台语),讲也不会讲,一句都不会讲,讲出来人家都会笑的那种,跟聋哑没什么分别。
他索性就……算了吧……那你就聋哑吧,反正比较容易演的,反正我根本也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许:可见侯孝贤还是特别特别地看重你,他不惜来改变这个角色。
梁: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其实那次合作后发觉我和他在创作方面都是一样的。
他(侯孝贤)创作电影,我创作一个角色,原来都是这样的。
他今天还 是这样,很关心我,常常会打电话问我,你最近怎样啊,不要喝那么多酒啊,然后,这个年纪要有规律啊,睡觉要早啊,不然体能不够啊,拍戏拍得不好。
或者有时 候我有电影上映,他也会来看看我,我都会问他,演得好不好啊。
许:其实对你这样一个就是在家里边又没有兄弟,然后也没有父亲在身边,像他们这样的一种情感,可能会让你感觉到有点像父子或者是兄弟之间的那种吗?
梁:可能是吧,因为你这样讲,就让我想起我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六十岁啊,七十多岁啊,八十岁,平常大家会聊天,下棋,喝酒,听音乐。
我比较喜欢跟他们聊。
年纪跟我差不多的,我很少有这样的朋友,会觉得他们像小孩。
我跟一票友认识十年了,他每次见到我都说,不成熟,哎,我觉得很气。
他每天都叫我“草蜢仔”。
草蜢仔”就是从前我们有一部电影叫《功夫》,那 些高僧就叫那个学生“草蜢仔”,就是“Grasshopper”。
他常常叫我“草蜢仔”,就是不成熟啊,小孩啊。
其实我也不小啊,四十四岁,还是小孩?
拍《春光乍泄》时差点逃跑
1990年,梁朝伟出演了王家卫的电影《阿飞正传》,虽然只在片尾出现了短短三分钟,但正是这精彩的出场,拉开了他与王家卫合作的序幕,从此成为王家卫电影中“御用”的男演员之一。
梁:我是那种很懒的人,什么东西都慢慢来,所以我很喜欢拍王家卫的电影。
我不介意拍五年、十年,我绝对不介意。
最好慢慢,慢慢享受这样。
我最怕 那种两个月你必须把国语学得很好,角色准备好,给你一大堆书,必须要看完。
然后跟我说你怎么演,哇,这样我就很紧张,我就很害怕。
许:所以你希望演戏是一种特别自然的过程?
梁:因为演戏对我来讲,本来就是一种享受。
不要逼我,比如必须要三个月里面要完成,这样我就很……
许:哎,但是我怎么偏偏记得,好像有一次刘嘉玲在上一个节目的时候,她接受别人的采访,她说你拍王家卫的片子,曾经感到过很大的压力,甚至你还想逃跑?
梁:哦,那是拍《春光乍泄》。
因为我觉得他应该拍完了,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拍呢?因为阿根廷距离香港太远,我开始想家,开始做梦梦到妈妈。
许:隔着大洋,还在南半球。
梁:当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我需要三十个小时才能回去,我会很担心。
因为你不是在上海,三个小时就能回到家。
好像大家的距离像天涯海角那 么远(那时梁在阿根廷),我已经开始想家,已经开始受不了,开始想妈妈。
然后我也觉得拍了那么多月,要拍的已经拍够了吧,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拍?而且,其 他的主角都走了,一个人在那边拍什么呢?所以就想过要逃。
许:你当时都尝试了一些什么样偷偷逃跑的方法?
梁:我已经准备好了,Detail(详情)我忘了,我跟他们坐的班机不一样,工作人员坐一班,我是搭另外一班飞机回来。
因为我没行李,很快,我就拿了Passport(护照)和机票,然后准备一下飞机就跑去国际飞机场,飞回香港去。
许:飞了三十个小时,好不容易飞到世界尽头,然后趁人不注意再跑掉。
梁:对,但是后来没有这样做。
因为,哎,最后还是不忍心这样,总算是一个Team(团队),总不能这样逃,做逃兵这样,好像不太忍心,后来就没有这样做。
有这个想法,全部准备好了,到最后一秒钟还是,哎,算了吧。
李安给我许多新启发
在《色·戒》这部根据张爱玲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中,梁朝伟出演色厉内荏的狡猾汉奸———易先生。
对于甚少出演反面角色的梁朝伟来说,这个角色无疑将成为他电影生涯中又一次全新的尝试。
许:你觉得你自己人生的花样年华是哪一个阶段?
梁:可能三十八岁的那个时候吧。
许:三十八岁,发生了什么?
梁:就是几年前吧,刚拍《花样年华》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感觉所有的东西都是最高峰。
现在就是人成熟,但是体能会下降,会比较差一点,所以必须要好好地保护,才能保持在一个好的状态。
因为我觉得人毕竟也
不会一直这样上坡吧,总会有下坡的时候,现在应该是下坡的时候了吧,或者你不下坡,你也希望身体保持在一个好的水平,所以为什么侯孝贤会跟我说,有规律的生活,然后饮食要有节制,这样才能保持状态。
如果还演戏的话,需要很多能量。
许:还有没有特别想去演的某种类型的角色,但是还没有尝试过的?
梁:我想太多太多了,因为世界上有多少种人,你要演完他们很难。
最近对演戏兴趣特别浓,因为李安导演对我的启发也很大,突然间感觉自己还有很多 改进的空间,而当你发现你有很多改进的空间的时候,你会对演戏又更有兴趣。
因为你知道,哦,原来还有这些东西可以好一点的时候,演出来又不一样了。
我上一次有这个感觉的时候,是拍《阿飞正传》,我碰到王家卫。
我自己看完《阿飞正传》,看到自己最后一个镜头,哦,原来我是可以这样演的。
从那 个时候,距离现在大概有十几年了吧,自己就好像到了一个瓶颈的位置,觉得好像没有什么进步的空间,是不是自己的天分已经没有了,最多是到这里?这时又让我 碰到李安导演。
我又觉得,嗯,对对对,这里、这里还可以有改善的空间,比从前的层次又高了,那才好玩嘛。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每天就好像上班一样,A表 情,B表情,C表情,哦,收工。
然后到差不多三个月,给你一些钱,我不需要这样的工作。
许:我知道你在生活中挺喜欢打乒乓球的,是吗?你还喜欢滑雪。
梁:对,滑雪,乒乓球,反正运动我都喜欢。
不是有很多人的那种,就是一两个人的那种,我都喜欢,羽毛球,什么滑轮,滑雪啊。
滑雪因为我喜欢那种大自然啊,没有高楼大厦,在雪山上面,我觉得好舒服啊,看到外面一片都是白白的,感觉很干净,我喜欢享受那种感觉。
许:但滑雪其实是一项很激烈的运动。
我想起侯孝贤对你的一个评价,他说,梁朝伟是那种外表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内心很暴烈的人。
梁:嗯,可以这样讲。
许:经常会有人做那么一个小测试,说如果你一个人到孤岛上去,只许带一样东西,你带什么?
梁:最起码带你爱的女人吧,不然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