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公车上遇到她的。
一天坐在车里,忽然听到有人用四川话大声问路.,把我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个子不高,横坯满结实。
黑而短的头发生硬地扎成两把刷子。
(一)四川老乡
我是在公车上遇到她的。
一天坐在车里,忽然听到有人用四川话大声问路.,把我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个子不高,横坯满结实。
黑而短的头发生硬地扎成两把刷子。
她穿两件厚毛衣,露出带复杂花边的衬衣领子,外套真丝面料西服,双排扣大翻领,每颗扣子都紧紧扣上,把微微发胖的肚子绷得圆圆的。
裤子是方格毛料大裤脚。
我猜她在老家大概不会穿这种衣服,总是要出国了,一帮女友自告奋勇,带她去突击买的吧。
老辈的最看重料子,纯毛真丝才是上等的东西,西装也是到外国要穿的。
艰难大到处可以看到这样穿得怪怪的中年同胞。
难怪别人以为这就是我大中华国民的穿衣文化,哪知俺们是专为照顾你们的文化才穿出这特色的呀。
四川民工打遍全国,还有打出中国的,在许多人眼中,四川就与民工划上了等号。
记得九十年代和上司从四川-北京-深圳开会—几十个国家参加的国际管理讨论会唷,老板是当年的金陵校花,风姿卓约的,一路上老有人把我们当海外学人,应该说外表还是上了点层次的。
哪知下了飞机,出租司机听说我们从四川来又要去旅馆,二话不说就将我们拉向妓女集中的黑店,幸好半路听出此人出言不逊,这才见识了这些无知自大的家伙把俺四川人看成了什么。
到了加拿大,大凡有人问起哪里来,最早必是小心翼翼地您日本人吧?NO。
南韩人?NO。
后来香港台湾人有钱了,试探又变成您台湾来的?香港的?总之如果张口就问大陆来的吗?似乎就对人很不敬。
最近大陆富起来了,人们才多问北京人吧?上海的?如果回答说四川来的,多数会恭维地说,不像不像。
我索兴再作补充:四川–乡–下–来的。
遇到煞有介事地问四川通不通飞机?我会慎重其事地答,去过的人都知道啦,四川人身上披蓑草,PP上围兽皮,恐怕只有乘鸡公车了。
今天大家不再被户口子子孙孙钉在出生地,很难想像当年的地域歧视。
北京人是当然的皇城子民。
光凭当时喇叭里吼的,嘴巴里唱的,报纸上登的,就够北京人民心潮澎湃了。
更不说凡有必要,全国都该给北京打工,全国的钱都随北京调用。
小城镇和边远的地方,要马路没马路,要电视没电视,喝的没干净的自来水,拉的没下得脚的厕所。
小地方人没缴税嗦?凭什么你北京像豪强地主,把全国变成你的佃农?要错生在那见鬼的小地方,又休想随便动弹,真是想不被人压扁都难。
一位作家写了文章回忆儿时的故乡,感伤故乡父老的艰辛。
写到最后说,我爱故土乡亲,对北京,没有感情。
民权平权,财权和自由居住权是必争的权。
如果各地在税赋和财政拨款上权利平等,如果一个地方的繁荣靠自然社会环境去吸引人才和投资,北京还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小地方会这样倒了八辈子的霉?中国人会发挥多少本地优势建设自己的维也纳,日内瓦,新加坡呢?会有多少地方风情的世外桃源?纵然北京是挂在脸上的大钻石,有四肢生疮背上流脓的贫困地区陪衬,这大美人儿也不堪入目呀?中心城市通过财政拨款和政府投资的优势对小地方的剥夺必须改变了。
一个国家弄到几亿人仰望靠剥夺造就的超级都市的种种优越,是光彩还是耻辱?还是推崇加拿大的多元价值,每个地方都得到公平发展的机会,人民有自由迁徙的权利,全国的发展得到动态的平衡,没有一个人一个地方应该被别人牺牲。
今天这位四川老乡居然在艰难大用达州话问路,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对久违了乡音的我感到好一种亲切。
碰巧这位农民女同志与我同一站下车,走近了见她浓眉大眼,鼻子虽然有点儿塌,鼻头却顽皮地翘起,裂嘴一笑,整个天空都放晴了,不觉让人好奇。
于是我走上去拉话:
“你是四川人吧?”
“是啊,听你口音也像老乡嘛。
你是哪塌塌的喃?(塌塌=哪儿)我是达州来的。
”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不出一个路口,她便交换电话给我,分手时还叮咛再三,一定电话联系啊!
(二)骨肉分离
这位老乡叫素芬,有一段不寻常的移民故事。
素芬的丈夫张先生,父母49年从重庆逃往台湾时命令不能带孩子,呼天抢地的父母只好将他托付给亲戚。
谁能想到,这一海之隔竟如阴阳两界,整整隔断三十年。
骨肉相念,情何以堪!父母逃到台湾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学校宣传台湾反攻大陆,老师就会叫他站起来与父母划清界线。
文革中他任意被红卫兵毒打,不准离开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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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改革开放,他父母是加拿大公民,政府才热情地为“加拿大华人”找到了失散的亲生骨肉。
母子相见,抱头痛哭!他喜欢读书,书中的故事使他在极度孤独中体验多彩的世界,可出身不好没有机会上大学,就在小镇当了裁缝。
心疼万分的母亲决意要把他接到加拿大,他倒觉得在这突然来到的妈妈面前手脚无措。
他不敢想像去外国怎么生活。
对母亲的殷殷恳求,他只是埋头不语。
还是素芬简单,“你就跟妈去嘛,不喜欢还可以回来达。
”素芬按捺不住了,那个传说中的世界像钩了魂似的,她已经一心一意要奔往那里了。
母亲看到秀气的儿子讨了这么个乡下媳妇,直为儿子叫屈,她甚至认为儿子最大的痛就是素芬,生米作成了熟饭,还有了两个孩子,不然她可以使儿子从头再来。
“妈先带你去加拿大,你看行不行?再说两个孩子也离不开她妈。
”母亲终于找到机会,绕着弯子开了口。
“我丢不下。
”老张看着地下说道。
“舍不得儿子啦?跟着就可接去嘛,你这次只是打前站耶。
”当妈的
“我跟她惯了。
”儿子的口气有些强起来。
“你跟她惯了还是爱她?她在乡下你们怎么认识的呢?”当妈的终于把想了一百遍的疑虑说了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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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无言,没想到母亲这样无理。
“不要怕跟妈说实话,是不是政府分给你的啊?”妈妈还以为他不敢讲,她听了不少大陆的恐怖故事,才说出这种话来。
“自己找的。
”他生硬地说出这句话来,看着穿着富贵的母亲坐在跟前,他却觉得两人距离很远,他不能接受母亲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素芬的确是他自己找来的。
在县上读书时,他喜欢过一个苹果脸的活泼女孩。
可别人是县委大院骄傲的公主!自己一无所有少言寡语,还背着个反动家庭的黑锅,真是隔着十万八千里,恐怕人家连正眼都没看过自己呢。
后来落脚镇上,常到婶娘的乡下走动,看到这个大眼睛红脸蛋大嘴上总是挂笑的素芬就喜欢上了。
素芬上过一年镇上中学,也是村里的秀才了,把个县中的他宝贝得要死。
在素芬眼里,他令人嫌弃的“固疾”都成了优点。
他恨自己瘦弱,素芬却说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
婶娘骂他没用的书呆子,素芬却常常睁大眼睛问,你哪来这么大的学问。
同学嘲笑他三棒子打不出个P来,素芬却就看上他斯斯文文。
就连让他九死一生的反动出身,素芬也悄悄问,你家以前是当什么大官的啊?他虽觉得素芬什么都不懂,但第一次这样被人崇拜,第一次有人被自己乏味的话逗得笑个不停,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这么多魅力。
有了素芬,原来生活这么美丽,就是走在枯燥的小路上,四周也变了明媚生动。
可是母亲全然不理解自己经历的凄风苦雨,不理解是这个乡下丫头,把他从冰冷绝望的深渊带回温情的人世有了像样的生活。
他想,难道只因同种同文,就是在西方生活的母亲,脑子里也是些三六九等的东西?她怎么可以不问问他本人的感受,不看看素芬这个“人”,就凭“乡下”两字,把两个孩子的妈不当会事呢?
(三)革命的傻子与另一个世界
有儿子的态度,当妈的不得不重新打量素分。
想到要素芬离开那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她的心猛痛了起来,想到自己当年母子分离的恶梦,已不忍再想像下去。
说也奇怪,把素芬想成和自己一样,女人和母亲,当妈的那颗紧缩的心才渐渐放平了。
她开始与素芬一道商量移民的事情。
在母亲和素芬的鼓动下,老张决定先去加拿大看看。
初到加拿大张先生真是傻了眼,就是动用他的全部想像,也不会想到地球背面的人会把自己居住的地方搞得这么不可思议。
七十年代末四川乡上的小街子,吃水要到沟里挑,茅坑经常漫出来,没人管“生活小事”。
一下子来到母亲多伦多的宅子,一切都太新鲜太完美,由不得他不满心欢喜。
母亲住在离多伦多十几分钟车程的小镇,一百多年前的欧洲开拓者所建。
守着喧嚣繁华的多伦多,小镇依然故我。
镇子的老街几乎没有新建筑,反而年年投钱把百年老屋修修整整。
父亲选中这个地方就是瞄着它的旧,一笔一划都是早期移民的杰作。
父亲说镇上那些大树棵棵都是宝,政府登记造册,包给园林公司维护。
它们可是古镇的骄傲,谁要攀折枝条,小孩也会冲你急。
饭后在古树的浓荫中散步,父亲总爱深情地说,高楼大厦可以随时建,只有这古树,几十年几百年才长成,一旦失去,不可复得。
父亲语气里竟有几分悲沧,他知道,父亲对重庆老宅合抱的黄角树被砍,实难释怀。
小镇的古屋几乎没人住了,成了博物馆商店和餐厅。
夏季吸引艺术家在街头展览,音乐家在草地上表演,慕名而至的游客从各国赶来,看一眼当年的建筑,淘一淘古董和独一无二的手工制作,原木桌旁喝口古欧洲乡村风味的咖啡,吃片火炉里刚烤出的大蒜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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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已经出名,却无一个宏伟的地标建筑,生活质量要从每天的细节中才可感受。
让他惊喜的不是那些多伦多的高楼大厦,而是任何地方都有清洁的厕所,备着免费的热水手纸干手机,哪怕在遥远的乡村。
他最喜欢社区图书馆,一排排书架可以自由取阅,一次准许借十本书。
书店里看到新书,可以到图书馆登记,轮到了会电话通知你。
图书馆有中文图书,古典的,刚走红的,港台的,大陆的,在这里不读书真是没有了借口。
他欣赏到处可见的公园和草坪,看不到裸露的泥土,下雨之后只有清清的雨水流过。
他经常呆呆地看着房前屋后的鸟儿飞来飞去,松鼠在树上打闹,狐狸、兔子,哦,还有刺猥,在草地出没,大雁像家鹅似的大摇大摆,他想儿子们能看到该多好!他感概自家的房间可以乱七八糟,地下室可以堆满杂物,但家家门前一定精心布置、整洁漂亮。
平时垃圾用袋子装好藏在车库,指定的日子才在门口堆放整齐。
他喜欢公私建筑都不修院墙,父母连房门也不爱锁,户外的东西也没丢过。
特别放心的是老有所养,父母是并不富裕的退休族,政府用收入免税来鼓励退休储蓄,加上政府发放的基本养老金,他们过着有房有车的体面生活。
老人还享受医疗费全免,父亲入院时同高官富翁一样,重病住单人病房,一般手术住双人病房,一般病人想住单人房,就交几十元吧。
病人有护士照顾着,不要家属日夜守候。
他最羡慕城市和乡村的学校都一个格式,祖国的花朵,生而平等。
十年义务教育连书本都免费,校车到每家接送学生,义务人员在路口护卫老人和孩子安全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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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从前是军队文职官员。
退伍后很多人拿了遣散费做生意,发达的不少。
父亲仍是一介书生,喜欢读书和清净的日子。
退休金生活衣食无忧,家里添个人吃饭是没问题的。
他的弟妹早已成家,妹妹在大学教书,弟弟是个工程师。
知道他决定留下后,他们主动帮助填表,带他去新移民英文学校,移民局,博物馆,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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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不觉在心理上把他们当成了无所不能的政府,默默中以为他们会操办一切。
他被动接收安排惯了,不管多可怜的生活,总是现成地接受。
一天父母问起,申请递上去了,一年多素芬他们就可以来了,你有些什么打算?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有打算!他以为弟妹和父母早有安排,在公司管事的弟弟也许可安排个普通工作?他们的房子空那么多地方,买东西每次都大车小车地装了回来,房间里到处是买来又不大穿的衣服,然后大包小包捐给救世军,小孩的玩具堆得小山似的,他们有的是钱,对我也无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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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等政府的通知一到,就把家人接来。
一天他听到父母的对话,“这孩子我看了这么久都没明白。
一家之长,妻儿的事一点不作打算。
在老父老母这里吃住这么久了,也从不提如何寻个长远之计。
做人再被动也不至于……嘛。
”
母亲护着他,“他在中国哪见过这些,有些事要同他说明了才好。
我倒高兴他在身边住一起。
”
父亲说,“你忍心看他一辈子在你的屋檐下?他弟妹那时什么都要自己来的。
我是看不懂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你说他心里急也不见他提过半句,说他不懂也不见他问过什么。
”
一次父亲甚至激动起来,“莫非这就是GCD的大家混在一起共产?”
他父母哪里明白,那年头的人吃饭走路都要听红头文件,不知世上有找信息,自己争取这回事。
父亲更想像不到,长期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早被改造得规规矩矩,唯命是听。
说笑就是放肆,看天就是傲慢,欲念更是罪恶,有点打算也要在心里煲成老汤,九曲洄转。
再说每个人都只能守望政府的吊命粮,久而久之成了笼养鸡,放出去也不会找食。
他百炼成钢,成了别人要他做的“革命的傻子”。
(四)移民的心酸
幸好偷听到父母谈话,老张醒了,老张傻了。
他战战兢兢告诉父母,“如果家里有困难,我可以立即回去。
”他以为自己体贴父母,很有骨气。
父亲真以为他不可理喻、发了神经,父亲特别奇怪他的“如有困难”。
“我们怕难就不会千里迢迢把你接来了。
刚刚递了申请你又说困难?回去就不难啦?”
父亲差点说出,那种狗一样的生活,我看着都难,父亲不容忍畏缩放弃。
还是母亲善解人意,“我看他很多事情都不懂,还是提些具体的建议与他商量才好。
”
父亲找他来,问道,‘“有没想过先学门技术,找份喜欢的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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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说什么好,确实没想到。
父亲以为他不喜欢,又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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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找份工打,再半工半读?一步步来也好。
”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几十岁的人了还可以读书从头来过?可以自己找工作?可以随心所欲改变生活?喜出望外。
他首先想到愿意吃苦。
他告诉父亲愿意做任何苦工比如洗厕所。
父亲笑起来,洗厕所也不是苦工,你弟弟刚来也洗过嘛。
至于读书,他想先把英文过了关再说。
他一心想做的,是快些接家人出来,儿子尽快来读书比什么都重要。
母亲听了欢喜,叮嘱他出去打工也要住在家里,妈有个照应。
父亲说尽量找个大公司吧,起始工资就有二、三万,工龄长了可有五、六万呢。
据统计,美国汽车装配线的平均工资接近七万,比教授的还高。
他妹妹当教授,开始工资三万多,现在也是个五、六万。
父亲说多市附近就有通用的汽车分厂,南面点还有克莱斯特的分厂,可以先去试试。
弟弟知道了大笑老爸旧皇历。
美国车已经被日本车逼得节节败退,海外市场早就丢了,美国人爱国热情高涨,遍地也跑着日本车。
美国强大的汽车工会保障工人高于市面的工资和福利。
不过涝保收造成的低效率,工会组织的罢工旷日持久,对美国汽车业伤害很大。
北美市场又不兴个保护国产工业,这福窝子里跑出来的老爷车,实在打不赢蚂蚁窝里跑出的日本车。
消费者爱国是爱国,可要它们放弃选择的自由,姑息失去竞争力的东西,还没人摸到过这门儿。
见到百毒不浸、可靠无敌的车,选票纷纷投给了日本。
星条旗下,美国三大车厂市场萎缩,只好忙着关停转,卧薪尝胆,以求浴火重生。
加拿大更惨,好像制造业的饭碗一个个都被Made in China抢走,大公司首当其冲,到处是裁员的头条新闻。
老张等不及找大公司的工作了,父亲可以立刻帮他找到洗碗工。
按规矩普工是周薪,第一周就有300多。
他悄悄折成人民币—七千多一月啊,中央首长才几百元呢,加拿大真是遍地黄金。
父亲的朋友知道他会缝纫,看见有家衣厂将工作包出去,就带他去试了工,人家非常满意!从此老张像中了魔,没日没夜地干。
这是他过去安生立命之路,只要有人交下工作,他就是埋头拉车的老黄牛。
何况现在不是把自己的脱胎换骨做给人看,每件工都在为自己赚钱呀。
害怕夜里吵着父母,他租了间屋,周末去新移民英文班,平时就专心挣钱。
靠手艺和勤劳,老张已是衣厂的包工大户,他承包了再雇些人帮忙。
那些人也是领回家做,但他得训练他们,承担所有责任。
他简单惯了,牛奶面包+鸡蛋就营养得很了。
没想到一家人来后,开销远不是他想像的乘以四倍。
过早买了房子,首期少,只好多借贷款。
加上那几年利息又高,逼得夫妻二人每天做到半夜三更,还要谢天谢有活可干。
素芬说,老公这个承包就够把他压扁了,还要操心家里所有的事,去见儿子的老师要他,买东西要他,开车要他,去修车要他,看帐单要他,听电话要他,有人敲门要他,。
。
。
自己连家庭妇女都干不了。
一个乡下女人不懂英文,不识广东话,到外面打工,谁会要一个文盲加哑巴?现在连清洁工也不好找,在家里打帮手干得再多,老公也觉自己不顶用。
压力一大他脾气就坏,常常把人气得哭。
(五)拼老命也要孩子上大学
素芬后来有过电话,说两个孩子要上大学了,房贷也没还完。
为了找工作,她又沿街走过无数回,可再没遇到听懂达州话的老板了。
想到俩儿子很快上大学,学费食宿要花八、九万,急得她直掉眼泪。
英文面前文盲加聋哑的素芬,如何为儿子筹钱读书?真真愁死块人耶!听说农场工不用英文,包吃包住,净工资比以前餐馆还高。
又听人说重活用机器,女工不过是些手上活。
她跃跃欲试。
我觉得靠她打农场工不是办法,“为什么要自己把苦头吃完呢,儿子也十八、九岁的大男人了,可以打工供自己读书嘛。
”
“他们功课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打工哟。
他爸小时候因为出身高,没读到书,现在才这么惨。
他经常说这里大学不难,学费的事应该是我们大人的责任了。
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他们读书,这辈子能给孩子一个好的前途,我们也想得过了。
”说到这伤心处,素芬眼里包了泪水,哽咽着说不下去。
唉,这辈子受了苦的父母,谁不巴望子女能走出自己的宿命呢?
我说,“孩子读书怎么要父母拼老命,拼老命又解决什么问题呀?你每周的工资不都有扣税吗,像你这样辛辛苦苦都要交税养政府,理应由政府解决教育。
”
素芬是老观念,听人骂政府就于心不忍,立马弹出来护驾,“政府还是尽了力的,俩个娃娃读到十三年级,我连书本费都没交过哒。
”停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说,“政府有规定,孩子满十七岁以前,家长为子女教育储蓄,政府有补贴。
我们忙着买房子,等想到储蓄,他们已过了年龄。
”
“是,是。
有个叫‘教育储蓄基金’的项目。
每年最高额可存2000元,补贴20%,政府退你20% = 400元,但银行账上还是2000元。
条件是本金利息你都不能取出,到时直接转帐到学校冲抵学费。
最高限额好像是四万,差不多可以覆盖一个四年大学的学费和食宿费了。
”
“唉!”素芬叹口气,“这得要从孩子六、七岁时开始存,我们那时刚移民,哪有这个闲钱哪。
罪过啊,对不起他们哟。
”
“苏分,怎么这样说呢?政府的责任就是解决父母不能解决的问题。
所有父母都能够按时存钱,还要你政府干什么?这里不讲革命大道理,也有国家的价值—平等、自由、法律、秩序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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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等在教育上就是每个人,无论贫穷富裕、健康残废,都有受教育的机会。
比如父母穷愁潦倒,可孩子没罪呀。
要使他们的孩子不再穷愁潦倒,政府理应要保障他们读书的机会嘛。
”
“别人规定了只管到高中毕业,莫非我们有什么特别照顾?”说是这样说,苏分眼里还是盼望奇迹。
“先别急,政府办法还是不少。
就我知道政府帮助学生打工读书。
学校设置的暑假很长,五到八月,整整四个月呢,很多人就靠暑期打工供自己读大学。
经济不好时,政府会资助老板雇佣暑期学生,凡雇佣暑期学生,政府给开30%的工资。
再说打工本身也挣到宝贵的经验呀。
”
这个素芬比我清楚,但她另有考虑。
儿子说暑期很长,可以选课,四年的课两三年就可上完。
早点毕业也好。
”
“那也对呀,让他们自己决定嘛。
大学有种合作课程,四个月读书四个月打工,学校协助寻找对口公司。
学生刚毕业就有了工作经验,很受公司欢迎。
不打工也不要紧,还有很多办法的。
有没想过用政府的贷款?”
“借钱读书啊?万一出来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选专业就得谨慎罗,中学和大学都有就业咨询顾问,他们有信息库,又懂能力测试,会帮助学生正确选择的。
”
“怎么没听我儿提起呢?”
“可能没告诉你吧。
那些就业顾问是政府出大钱请的,可要好好利用哇。
你不去麻烦他,他还坐立不安呢,无人问津就该走路啦。
”
“就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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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芬紧张起来,“我们收入也不少,只是按揭太多才这么结据。
会不会借不到呢?”
“父母的收入只是参考。
从法律上说,孩子十七、八岁就独立了,不高兴同父母住,他们搬出去还有资格申请社会救济了嘛。
只要本人和配偶的收入不足支付学杂费,就可得到贷款,一视同仁。
要出示本学期已经登记的课程,贷款额根据选课多少而定。
学生贷款在读书期间不计利息,从毕业开始偿还并计息。
找不到工作无力偿还者,申请个人破产就可免除债务的。
素芬,找到工作,谁又想个人破产呢?个人信用记录关系今后申请信用卡、房屋按揭,商业贷款,用处大呢。
”
“唉,让孩子一毕业就背上几万贷款,心里难受哇。
”
“你儿子成绩不是很好吗?一个考生可以填报好多所大学,好学生呀,会同时收到多间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为争取优秀生源,上了一定线的学生,大学在录取通知上就注明奖学金金额,吸引他们最后选择本校,奖金一、二千元不等呢。
这个招生制度把选票交给了学生,大学在学生和家长面前,还敢不乖乖的吗?这呢,只是大学自己的奖学金呢。
”
“听说进校后还有奖学金是怎么回事呀?”
“那是政府奖学金。
入学后,只要成绩过关,政府每年再给3000大元。
其实对学得走的学生而言,这是人人有份的,都不用申请,支票自动汇到你的户头,冲减你的学生贷款。
没借贷款的,就享受不到这钱。
一方面体现了资助有能力学习的人,另一方面,又体现只对穷人资助,聪明的办法呀。
你儿子如读多大,可在家吃住,学费部分只要四、五千元,有这3000元冲减,只需贷一、二千元就够啦。
”
“这是那个叫什么自由党搞的,他们下台了,还会有吗?”苏分最怕政府三天两头立新法,老百姓朝不保夕呀。
“是啊,老百姓经不得折腾呢。
不过教育问题他们不敢。
你知道自由党上台前,许愿加大教育投资,上台后财政吃紧,政府冻结了公务员工资、裁员、退掉租金高的大办公楼,搬进条件差的小楼,都没敢砍教育的。
”
“哎呀我的妈呀,政府也不是完全靠得住的呀。
”苏分在乡里见得多了,心有余悸。
“也是,所以老百姓盯得紧,这里老百姓厉害着呢。
民间也很重视教育,私人比政府有钱,他们捐款教育也出手大方呀。
你知道吗,前不久有个华人搞电脑的,发了大财,捐了几个亿给多大,成为多大有史以来获得的最大资助,这次我们华人榜上有名、脸上有光呀。
民间的钱大都不要政府管,直接资助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也不想给政府趁机减少教育投入的任何机会,大家防政府,就象防贼呀。
表现突出的学生,民间有五花八门的基金,清单都几大册呢,奖励形形色色的才能和表现。
”
“那个就不敢想了。
我那呆儿子,就象他爹,三棒子打不出个P来。
呵,要他去争个什么呀,马上变了个大姑娘,急死人耶。
”
“哈哈,基金会早就料到这个啦。
洋人假设,人都不是好人,一定得有办法管住才能变成好人。
他们请专家,设计好公平分饼的方法,好人坏人想作弊,都难上加难呢。
各路来的奖学金大都纳入学校管理,基金会规定的杠子简单,上了杠子就有,学生不用削尖脑袋的,只好把精力老老实实用在能力表现上啦。
”
“还有啊,学校也很体贴学生的困难。
校内的服务尽量让学生兼职。
图书馆,学生中心,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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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内可做的工作不少呢。
成绩拔尖的,还可申请低年级的助教,一小时二三十刀呀。
学生助教还有工会,去年多大的助教就罢工几个月,要把小时工资从25元涨到35元,像约克大学看齐呢。
”
哇!不说还不知道,政府,社会,学校,家长,各方齐心办教育,路子可真多呀!
这下我都信心十足了,“素芬你看,这受教育的权利还真不是写在纸上骗骗人的。
你猜政府为啥这么尽力?咱手里捏着选票呀!就说你家吧,一个儿子读书有问题,他父母、兄弟、爷爷、奶奶、亲戚、朋友一大帮子都会不满。
光收税不管事的政府,谁还再投他的票啊,这不是给反对党准备炮弹么。
这下政府急了,解决起你孩子读书的问题来,就比你这当老娘的还拼命啦。
”
素芬听到这里,好像压住她十八层的大山突然搬掉了,不由开心得裂开大嘴,笑得肠都打结了。
子女教育,牵动天下父母心那。
素芬又说最难受是没朋友,受了气想不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到乡下的姐妹在一起热热闹闹嘻嘻哈哈,恨不得抛开一切跑回达州去。
只是舍不下两个儿子,才在这里熬下来。
一天她又被气哭了,心里堵得慌,便离家顺街疾走。
突然看到路边竖着中文的“招请厨工”牌子,便顺着箭头去寻。
我的妈呀,世界真是小,那老板居然听懂了我的达州话!看我老实的样子,当场就雇了”。
素芬好高兴,转眼之间自己也是上班族了!走运走运,运气真是走出来的呀。
虽然每天只有几小时,一个月也有八、九百元呢。
那是一家佛教协会办的斋餐馆,素芬短小结实手脚麻利,很快成了素火腿、素鸡、面精等的掌勺人。
后来又找到一份兼职的清洁工,心里就更踏实了。
可惜好景不长,那些吃素的佛教徒怎么懂吃荤的生意?餐馆终于办垮了,素芬又回家里帮老公剪线头,搬搬半成品。
她不像老公再苦也一条路走下去,她不甘心。
素芬同情那些非法居留的黑工,没机会读书,没医疗保险,没法定工资,十几小时地苦干,十几个人挤在一起住。
怕递解出境,欠薪也不敢出声,当奴工成了唯一活路。
她不觉更珍惜自己的合法身份,有这机会还不活动活动,做些翻身的事情?
(六)穷人要一辈子穷么?
一天有素芬的电话留言。
听声音心急火燎的,原来她老公生意不妙了。
由于很多大公司学会了从中国进货,本地服装加工业纷纷关门,老张包活路也越来越难了。
素芬担心不能按月付按揭银行会来收房子,银行可不是慈善机关耶。
见她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赶忙问,“趁现在还有收入,想想其他路子还来得及的,有没想过作作小生意呢?”我确实看到我们很多客户在这里白手起家。
“想过呀,注册公司的本钱都拿不出呀,在中国注册资本都要几十万的。
”
我听了笑起来,“1000元总有吧,帮你注册一个有限公司呢,我可赚几百元,无限公司呢,我就赚多啦,900元吧。
”
“哪有那么好的事,岂不但凡是个人,都可以开公司咯?莫要拿我开玩笑哦。
”素芬一幅憨厚的样子。
这倒让素芬说到点子上了。
公司注册门槛低,就是每个人都有进入市场的机会。
注册资本的规定,多数人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对没钱的人就太不公平了。
公司的信用是逐步建立的,刚开始的公司,事事要你付现钱。
久了,便一点点加大给你的信用。
信用数据库里,你公司的资料也越来越多,这时陌生的公司也可查你的信用来决定对策。
建立信用体系才是杜绝诈骗的有效办法。
中国的注册资本制度并不能保护商家,注册过后可能抽走资本,可能买了呆货失去支付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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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作用又妨碍公平的东西,压根儿就不该有是不是?
“这倒没想到。
不过没有本钱也开不了张呀。
”素芬又叹口气。
“没钱可以想办法借的,银行靠贷款赚钱,你不借,想把银行饿死?”好像银行真的追着素芬贷款一样。
素芬以为我胡扯,赌气说,“你以为我像你那么有福气呀。
你们坐办公室的,有头有脸又有票子。
我英文不识一个,没钱谁会借给你,莫拿我开心呀,温迪姐姐。
”
想不到一个白领打工仔,在素芬眼里也成了天上人间。
我想使出浑身解数告诉素芬,在一个把自由勤劳平等奉为国教的地方,人人机会均等,有理由相信人人有成功的机会,任何人凭借不懈的努力,都可以有头有脸的。
于是我说:“素芬,在借钱的事上你同我没有分别。
用房子抵押呢,银行不担风险,贷款利息就低一些。
不拿房子冒险呢,还有非银行机构,利息高几个百分点就是了,不过有些附加条件咯。
”
“那会不会是借印子钱?犯不犯法啊?”这可把素芬吓得跳起来。
“借贷也是一种生意,银行不可以垄断的嘛。
把民间借贷定为非法,除了找银行,穷人走投无路,高利贷当然就有空子可钻啦。
在加拿大垄断才是违法,自由竞争下,你放高利贷,我马上另找一家,大家都尽量降低息招徕顾客,私人公司的利息不就拉平了吗。
你看如果电信独家经营,说是国家企业,可独霸天下、砍人凶狠,升斗市民又奈他何?现在国际电话解除限制,人人都可经营。
素芬你想做,也可租几条线经营啊。
开放竞争的结果,国际电话比省内长途还便宜,苦的是参与竞争的企业,笑的是消费者嘛”。
要说私人放贷合法也太不合素芬的常识了,她不禁冲口说道:“哪里听来的啊?不要推人下井哦!”说完沉默着,好像要我说个明白。
“我可是有根据的啊,你以为我们只算帐报税呀?给客户咨询,与银行政府打交道,都是我们的业务。
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莫冤枉人哎。
”
素芬有点不好意思,“问问你格嘛,我真好怕印子钱,老家有人有把房子女儿都拿去抵债的。
其实我和老公商量了好久,大活人还被尿憋死么,好手好脚的应该自食其力吗。
这里很多别人瞧不起的小生意,我以前都做过,也有姐妹靠它发了财的,就是不敢在加拿大做。
”
听到素芬做过生意我来劲了,“是呀,生意不在高级低级。
我二哥那书呆子就迷信高科技,我二嫂笑他,夜半三更的跑了这么多年,有那劲头,从北门拉西瓜到南门都该发财了!你看麦当劳,不就象四川街边的牛肉夹锅魁吗,作出名堂来,不照样响当当的?你知道超级市场的越南辣椒酱吗?有个越南难民,在美国找不到工作,睡在床上想啊想啊,想到家乡,***辣椒酱,口水流啊,索兴爬起来做辣椒酱。
亲朋好友知道了,把剩下的分了个光。
有人说多做点,我帮你拿到菜店试试。
这就是现在卖遍北美超市、洋人爱死的‘越南是拉差辣椒酱’呀。
”说着我都喉头滚动,口水直吞了。
听这瞎扯,素芬的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放着红光,好像说我也不比那个船民差呀!又开口说道:“前几年,我们镇上的姐妹有做小生意发达了的,现在就很难了,乡里到处有游手好闲的穷人,有办法的人都跑出去了。
”
“是,一个地方穷因为百业凋零,穷人多因为找不到工作,工作难找因为生意难做啊。
让一个地方富起来,最重要是政府这个市霸退出市场,让民间生意好做。
生意好做,当老板的人就多,雇人就多,消费力就高,消费力提高,生意就更好做,如此良性循环。
政府想了好多法子鼓励商业,简化登记,不设管制,除了毒品原子弹,好像找不到什么不准人做,新闻、出版、学校都可办嘛;还有对小公司的税率优惠,大约只是大公司的一半多点;贷款优惠,政府给小生意提供无抵押贷款;小钱债法庭,政府的咨询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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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加拿大新增的职位,70-80%都是少于40人的小企业创造的。
政府的战略支持重点也放在中小企业身上呢。
听说政府居然给小商小贩撑腰,还是什么战略重点,素芬嘴巴都张大了,又努力抿着,压着那高兴。
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说,“就怕有钱赚了,到处都来收费,帮贪官警察、地痞流氓白干了。
我们在这塌塌又没个人脉,有事喊天呀?”
这下我真要笑了,“素芬,你在这里什么时候看到过、听说过官员警察乱收费啦?这么多年,从小孩读书,到生病住院,从申请执照,到开车上路,你们全家,亲戚朋友,可有送过一分钱的红包,一根烟、一瓶酒,看见过任何官员扰民么?这担心也有道理,层层叠叠的官员都来收费,警察流氓再括地皮,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大家草木不生,就象你讲过的,家乡的破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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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客户与政府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除了交税,没有部门自立私法、收费入小金库的怪事,这个我就可以打保票了呀。
”
“真这么好?又可读书又可开业,再不做点什么,怕是穷死都没人同情咯。
”刚才还唉声叹气的素芬,口气欢快多了。
有这机会均等,每个人在别人面前,才真正是大写的人了。
同感!看着法兰西、英格兰足球队、美利坚田径队不同肤色的队员在他(她)们的国旗下同唱国歌时,我不情愿地承认中华复兴之路还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