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衣食住行说事儿—之(二)
刚来那年,对加拿大人的衣着有些偏听偏信的认识,比如:一:大多数人穿着土气缺乏色彩,即使在办公室等正式场所也不例外;二:西服革履的多半是推销员,“泥腿子”倒可能是勤俭节约的百万房产主;三:一看打扮就知道她的原住国,街上怎么那么多穆斯林女人的大头巾呢。
成为“文件上”的加拿大人以后,我对这些认识有了点儿“螺旋上升”的想法。
先说土气的印象,其实是我初来乍到时看的表面西洋景。
见到的人们或在街头,或在商场,或在公园。
这些地方如果以家庭为中心,以休闲为目的,人们似无必要穿得像电影明星。
工作后,我在办公室里也没见到衣着妖娆的。
仔细一看员工手册:着装不得过于暴露,以“办公室随意”为宜。
明白了:不得性感是工作要求。
天天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也和多数人一样,连续两天不穿同样的衣服,不是体味大,而是惯例使然。
每天换衣服,对于工薪人来说,不可能每件衣服都是几百上千刀的精品,也不可能都是真丝纯毛等难以洗涤保养的布料,所以大家的穿着看起来都没那么贵重了。
我暗地有点想通了。
坐公共汽车上班时,发现很多人穿着油渍麻花的工作装和大头安全鞋,胸前绣着名字,一看便知是安装线上的阶级兄弟们,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天天换衣服。
有一阵子天天坐通勤火车Go Train,我见到了车厢里的一个个套装男女,有的读文件,有的在手提电脑上敲敲打打,举止谈吐同坐本地公共汽车的工装族们大不一样。
我有记者的心,没有记者的脸皮,真想问问他们是不是都在多伦多Union Station下车,然后奔赴摩天大楼里,为当天的股票指数而翻云覆雨去。
还有一点细节。
和同事们熟悉一些后,聊起家常里短。
说起孩子女人们都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有一次W突然问我结婚了没有,我自以为幽默地说我传统到结婚多年才要孩子。
她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婚变过吗?我将信将疑假装镇定说目前没有。
她仿佛松了口气似地说,对不起,我没见你戴戒指,还以为你有些不同的故事呢。
我恍然大悟,第二天把多年不戴的结婚戒指翻了出来戴上。
偷眼一看,大多数中年男女们无名指上都有戒指一枚。
我煞有介事故作强调地说,我见咱公司的一个小伙子,还有个老太太,小拇指上戴着个戒指,是不是表示他(她)们要独善其身终身不嫁娶?W说,那是钢戒指,表示他们是职业工程师。
我醍醐灌顶,一下回忆起了多年前在杂志上看到的,某大桥塌了之后,有关人员把其钢材打制成一个个戒指,送给刚毕业的工程学士,引以为戒。
不知是不是这一段。
从此我对那个邋邋遢遢的老太太肃然起敬。
到目前为止,这枚小小的钢戒指仍是我看得见摸不着的梦想。
圣诞前,参加了公司在一个resort包下的晚会。
我穿了套二手店里买的大红纯毛长裙,光腿穿条黑丝袜,在十二月的天里自觉“美丽冻人” 得紧。
到了晚会上一看,平时衣着朴实的同事们简直个个都认不出来了:有点姿色的,包裹在礼服里更加俊靓;有点身材的,穿上了露背装,尽可能地强调优点。
所有有头发的男女都像是猫舔过似的油光水滑。
有个没头发的男士穿着苏格兰格裙,煞有介事地擒着风笛。
幸亏我事先被电子邮件通知也“打扮起来”(dress up),不然初来乍到不明就里的,可就成不和谐音符了。
烟瘾大的女士们去室外抽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人冻成肺炎的。
那天的感觉有点不真实,仿佛置身于杯觥交错绅士淑女的上流社会。
第二天再见到各位同事,眼前总晃动着她们青青子衿的形象。
什么场合穿什么,这就是我见到的仓廪实而知礼节后文明而平和的加拿大。
我一直怀念着我的第一个圣诞宴会。
尽管宴会不久后我就被解雇了。
我辗转又找到新工作后,惊奇地发现:不同的公司有不同的衣着标准。
这个夫妻店小公司的普通员工衣着虽随意,但从没有人穿牛仔裤上班,而 大小“领导”们总是西服革履。
大老板的衬衫领带天天换,每天都熨得平平整整。
我奉承老板娘能干时,她说那是洗衣店的功劳。
洗衣服的花费早已超过了衣服本身。
原来,小公司老板们衣冠楚楚的,是要和客户接触揽活,比较注重形象。
归其还是推销自己。
他们打扮得虽然像我见到的推销员,但气质上又是不一样的 。
到目前为止,单凭衣着,我有时还是分不清谁是百万富翁谁是给老板打工的。
其实,衣帽取人的事哪都有。
戴着博大精深的文化眼镜,看年轻的加拿大,可能她还没长出文明古国的一些劣根吧。
以中国心看衣帽取人的事,其实是等级分化而导致的,中国自古以来根深蒂固地埋在人心里。
不同级别的人,从服装“档次”到说话语气,天壤之别。
2000年前在中国,我穿着工作便服,骑着自行车去 “老外”技术人员下榻的“涉外饭店”,问他们图纸上的事,然后奉领导之命陪吃陪喝,深深感觉到服务生千奇百怪的眼神和窃窃私语。
我即不像“小姐”的打扮,又不像“地主”的身份,没准被认作是坑蒙拐骗的。
对那些针刺般上上下下明目张胆的打量,好人也弄得心不坦然。
在加拿大,我听说过议论某人衣着可笑的,却从未见过当面那么打量人的。
才领悟,一个人对别人的相貌打扮指指戳戳的时候,也许这人的个人修养还不够;不穿戴高档就可能进不了高级宾馆的门时,这个地区离开放和包容就还有些距离了。
老公的老家山西,过去穷人视白面为奢侈品。
过年时,有巧媳妇把杂和面的饺子外面裹上一层白面下锅,盛给尊贵的客人,显示着:我们吃得上白面了。
现在这些事情难以置信,当人们爱显摆自己碗里的饭和身上的衣时,恐怕恰是尚未温饱或刚刚温饱后的标志。
不知前一阵的网上红人“人在异乡”女士怎么样了,但愿几年的思想改造使她从小资走向人间。
她初抵加拿大时的苦恼,让我这个刚转变了一点儿观念的人一惊一乍。
她写自己在国内的风光时,说“高级套装隔天一换”,“星巴克咖啡,IKEA是每周常有的消费”;再说来加拿大后的失落,“多伦多并不象想象的繁华”,花钱不能如流水了,去印巴人聚集的游泳池觉得“恶心”跌价。
她让我想起了“我们吃的是白面耶”。
从等级分化深入人心的地方来,在奔向温饱的芸芸众生中刚达到了小康时,除了硬件的出类拔萃,还有软件的虚荣和浮躁。
注重表面的东西,没有错;一个人也可以有浅薄的时候;但当虚荣成为趋之若鹜人皆想往的的民风时,不知对这个国家是福是祸。
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说过:“我有一个梦,我的四个孩子能生活在这样的国度里,人们评价他们不是以肤色,而是以他们的性格内含。
”( I have a dream that my four children will one day live in a nation where they will not be judged by the color of their skin but by the content of their character.)什么时候评价人少以肤色衣帽了,这个国家就少了“三大差别”了。
偶尔在风景区里,能见着些成群的中国中年男人,毫无顾忌地嚷嚷着“怎么也看不见个脱衣舞厅”。
我又衣帽取人了:看他们崭新的西服革履,不是当官的,就是公款境外旅游的。
特想有机会对他们说,请戴上一枚戒指,它会在老婆不在身边时,无声地提醒一下:想“染指”她人?存点“戒心”吧。
夏天街上有穿比基尼划旱冰的少女,冬天有穿着羽绒服和大裤衩的壮小伙。
除了我,没见其他人回过头。
我看见些阿拉伯女孩,在学校里从8岁起就一枝独秀地裹头巾,第二代的阿拉伯妇女,印度锡克族男人,英语无任何口音,但还是愿意并且能够保持裹头裹脸的传统服饰。
我从未听到过别人的评论,这也许和“政治正确”有关,但他们就是露出头发,别的族裔恐怕也不会觉得怎的。
我心里联想,很庆幸在见怪不怪的加拿大生活。
(雅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