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于1957年开始研制核弹与飞弹,然而核潜艇的研制却迟至1966年才起步。
1964年,中国首次成功发射”东风二号”中程导弹;同年第一颗原子弹试爆;1970年成功发射首枚”长征一号”战略导弹。而这时核潜艇的发展还处于摸索的状态。原因在于,中国的核弹与导弹都曾有苏联提供的简单模型与零星资料,在两国交恶之前,中方已有若干启蒙式的认知,还不至于盲人摸象,两眼一抹黑,只有核潜艇,才真正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国产硬件。
中国的第一代常规潜艇都是按中苏”互助协定”,由苏方提供图纸、材料和设备,甚至派出专家来指导监制的。常规型的导弹潜艇,也于1959年由苏方提供了图纸资料和部分设备器材。当年苏方援助中止,协议中的水下潜射导弹便不再装运来华。不过,核动力潜艇的心脏是热核反应堆,这项绝密技术当然要由中国自行研发。
1966年,中国海军奉命开始秘密研制核潜艇。这个神秘兮兮的摇篮不在沿海某海军基地,而是在内陆深处烟波浩渺的500里滇池畔。大西南是战略后方,军工企业密集。深究一层,这也是明代戚家军的传统,戚继光在蓬莱阁”八仙过海”处建筑了一座水围子,大明的海军就是在这水波不兴的”人造湖泊”里训练出来的。
首批核潜艇研制人员集结了各行各业专家共29名,他们手中仅有的资料是两张模糊不清的核潜艇照片以及一件从美国带回来的儿童航模玩具。诚然,中国虽有核反应堆,但如何将它变成潜艇的中枢,却是困难重重。
美国在核反应堆的基础上造核潜艇,用了10年(1955年第–艘核潜艇下水),经历了”常规动力水滴型–核动力常规型–核动力水滴型”三部曲。苏联更为坎坷,经历了迂回曲折的六部曲。而中国则要一步到位。
研制部门中最牛的是一位老木匠,他是通过最严格的技术考核(当然免不了苛刻的政审)筛选出来的。因为,核潜艇的模型是按1:1的比例完全用木头制作的,它有着逼真的五脏六腑,宛如一艘超级玩具。
谁能够想像得到,国产核潜艇就是在滇池边上的一条木壳”大雪茄”里孕育出来的。它被拆拆卸卸,敲敲打打,已逾几度寒暑。那些尖端科学的精英们就在纷纷扬扬的锯末与刨花中获取了大量的感性及理性知识。从木壳到铁壳,中国的第一艘核潜艇终于移师到葫芦岛军港开工建造了。
核泄漏与核防护
越战、珍宝岛之战、苏俄”外科手术”核打击的威胁,致使中央军委发出”边设计边建造”的硬性指令。核潜艇设计与建造交叉,这也是”文革”中”打倒爬行主义”的新生事物。核潜艇研制所耗的财力,实难以计算。但不管如何,哪怕用金山银山堆出来,只要它令中国具有”第二次核报复”能力,总还是物超所值。
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核潜艇的设计与建造来回折腾,明明已装上艇体的成套设备,仅因设计的某处不合理,又彻底推倒重来,这是花钱买时间的战略竞赛,中国核潜艇建造之困难可以想像。第一艘钢壳潜艇在北海舰队某基地开始做”系泊试验”,发生了最重大事故–核反应堆主泵泄漏,高温高压高剂量的放射性物质泄漏出来。而这次事故,也让军方刻骨铭心,当时正是”政治挂帅”时期,军旅中的格言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生命不息,冲锋不止”,研制单位里的所有军代表都向党组织递交了”火线决心书”,请缨赴汤蹈火,进入核反应堆舱排除故障。然而事故并不简单,军工技师轮番上阵,履险最多的麦新春共进入热态的堆舱达 10次之多。
如今,核反应堆的”军转民”技术,已用于上海泰山核电厂和广东大亚湾核电厂。这些民用企业的核安全、核防护措施,确实从当年核潜艇的原始数据中获益匪浅。
兵贵精而不在多
国产核潜艇解缆试航,在内海(渤海)与海岸线游弋,状况正常。1974年”八一”建军节,中央军委将第一艘核潜艇命名为”长征一号”,正式编入海军战斗序列,它就是北海舰队的”汉”级核动力潜艇。此时距立项之初,已经8年过去了。中国的研制历程比美国缩短了两年。
然而,第一艘核潜艇的研制过程纰漏极多,耗资颇巨,军方并没急于将它定型成批生产。如果说,当初尚有国力的承受限度问题,时至今日,中国拥有核潜艇的数量仍十分有限,原因已非核反应堆以及机械部分的阻滞,而是潜艇的”神经网”–电子系统与国际先进水平差距甚大。1994年10月,中国核潜艇与美国航空母舰在公海对峙,正是因为侦讯系统耳目不聪,被人反制。从另一方面来看,核潜艇这东西无非是镇家宅、辟外邪,不需”流水线”一般大批量建造,有固然比无好,少却比多好。中国现有的”汉”级核潜艇、”夏”级弹道导弹核潜艇,大致相当于苏俄第一代核潜艇的改进型,而那类潜艇原型已成为俄国”浮动的切尔诺贝利”。1995年10月,俄国官方向国际社会呼吁,说明本国老旧的军舰中有10艘核潜艇要淘汰,但以俄国当时的国力却无力拆除其核子炉,因而请求国际原子能总署提供技术援助,以免这些随时可能沉没的核潜艇造成生态灾难。
上世纪60年代,美国”长尾鲨”号鱼雷核潜艇奉命进行深潜试验,在麻省佛特角以东220海里处下潜到2550米,结果再也没浮上来。从此,美国便永远放弃了这类载人试验,所有深海探测,都改用遥控器具进行。水底2550米就此成了”死亡极限”。
深潜能力的军事意义并不大,如果你有”十全武功”,水下一两百米就足够了,但是长航能力就至关重要’了。核潜艇之所以被称为”第二次核打击力量”,就因为它是潜伏流动的导弹基地,它可以几个月隐蔽水底,无须外面的新鲜空气,哪怕国土上的军事设施已被敌国第一波核打击悉数摧毁,我方仅剩一艘核潜艇,也仍能以牙还牙。现实正是5个核大国都有核武器,因此它们之间的核大战难以打起。
新”海底两万里”
法国作家凡尔纳的科幻小说《海底两万里》,曾是老幼咸宜的读物,不过它早就变成了现实。美国”海神号”核潜艇于1960年首次完成了环球潜航,历时 83天零10小时,航程中当然不曾停泊于任何港口。苏俄、法国、英国都紧随其后,分别进行长航试验,却只有法国核潜艇坚持到第6了天。到了上世纪80年代,中国也来进行环球潜航。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潜艇也不例外,从常规潜艇问世的1851年到1975年这124年间,共发生事故297 起,沉艇146艘,其中核潜艇事故66 起,沉艇21艘。最为著名的要数1970年苏联”十一月”号鱼雷K-8级核潜艇的海难事件。该艇在西班牙以北300 海里潜航,不幸于水下160米处突发电火,空气再生装置烧毁,两个核反应堆中的一个在事故警报讯号下自动停炉,训练有素的艇长即刻将另一热核炉关闭,但海水从焚毁的密封舱门涌入,潜艇来不及上浮即告沉没,全体官兵连同艇上携带的一枚氢弹便永远坠落黑暗无边的海底深渊。
中国潜艇出航那天,海军各级首长都莅临壮行,艇上总指挥则由核潜艇基地杨玺副司令员担当。
这一轮”黑暗之旅”就在艇体下潜翻起的泡沫与漩涡中宣告开始。
自然光线在水下6米处,光谱中的红光已消失;10米以下已不见橙光;20米深处黄光也被过滤掉了;30米处仅余穿透力最强的紫、蓝、绿光;再往下就是永恒的黑暗了。核潜艇的操作全靠灯光照明,人体的光合作用也靠每天照射紫外线理疗灯。但人造光线自然不能与自然光相比,潜艇携带的植物第3天就相继凋零枯萎。诚然,最叫人关心的是空调系统,艇上的空气再生是靠电解水制造氧气,用吸收剂消解二氧化碳,再通过核装置与过滤器驱除有害废气。这个系统复杂而且敏感,潜艇的海难事故多半出在这脆弱的一环。第5天出了大问题,二氧化碳吸收装置坏了。值勤技师将整个系统拆卸下来,对着图纸一道道程序查找故障,艇内空气渐渐令人窒息,温度升至40摄氏度,众官兵人人大喘着气,汗出如浆。杨副司令已考虑下令上浮返航了,倘若如此,长航记录连法国的零头电比不上。技术军官们自然要押上命赌一把,他们一边吃药打针一边苦撑,终于在最后一刻修好了。潜艇续航到第30天,一个舱室的蒸汽安全阀突然爆炸,几十个大气压的高温蒸汽凄厉尖啸着往外喷射,如此事故竟能在顷刻间排除,靠的正是解放军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值勤军士披上石棉被,用一双肉掌去关闭平时以电机制动的大阀门,排险成功了。
纵然是艇上机部件万事安泰,却还有另一层面的问题。就是水下长航的兵员心理健康,此事非同小可。在没有白昼黑夜,没有时间与方位感,没有外界新闻信息,只有恒定而单调的机械噪音的狭窄空间里,人人烦躁不安,头痛乏力,整天打瞌睡却又睡不了多久,噩梦连连,虚汗淋漓。艇上病号越来越多,最后连医生也病了。表现为程度不同的歇斯底里,记忆力下降,说话词不达意,出入舱门会莫名其妙地夹手夹脚或撞疼脑壳,上下岗走错舱室,娱乐时打扑克乱出牌,下棋竟吃掉自己一方的棋子等等。最常见的是官兵在餐厅或卧舱里突然乱敲桌子和狂喊几声。如在值勤时陷入这种心理状态,便危险之至。潜艇事故史上,因声纳当值人员头脑混沌导致艇体撞上礁石或水面船舶锚链的,也不在少数。
这种源自生理激素的本能压抑感,连远航的商船、军舰也不能幸免,更别提水下长航的潜艇官兵了。西方水兵释放抑郁、舒展精神的办法就是靠岸时放纵声色、尽情作乐,尽管也派出宪兵管束过火行为,但登岸水兵胡闹滋事者已司空见惯。
幸而,这次长航尽管病员累累,试验却在继续。67天过去了,”超法”已达标。84天过去了,”赶美”亦终于赶上。潜艇返航泊岸时,码头的欢迎队列中排着一串救护车与担架。艇上官兵不是躺着抬出来的,就是扶着舷梯横杆颤巍巍地蹭出来的,个个头发萎黄,面如金纸,极度虚弱。然而,新的世界纪录却从此诞生了。
水下潜射大演习
无论是深潜还是长航试验,都不能代替战略导弹水下发射的实战演习,这是核潜艇终极军事价值之所在。
中国核潜艇水下发射的导弹落点精确度一直欠佳–比照陆上发射而言。同一艘艇的第2枚导弹发射比首枚又要差一截。这是由于先射出的导弹对下一枚待发的导弹平台造成的振动所致。
1985年,新华社公告:中国将于9月28日至10月18日进行运载火箭发射试验,要求各国的飞机、船舶在上述期间的当地时间每日10时至17时不要进入北纬28度13分、东经123度53分为中心的半径35海里的海域。于是,所有强国都动用了它们的军事卫星监测,并派出舰艇和侦察机逼近那一片海域。众目的焦点都是中国大陆上已侦知或未探明的发射井,没想到这次是中国最大规模的核潜艇水下发射演习。
1985年大演习,不为外人所知的花絮颇多。首先是一位导弹潜射的权威专家提出了”一艇两枚同步齐射”的试验方案,以期提高两弹先后发射之不能令人满意的精确度。
多数人却持反对立场,”临阵变招”为兵家大忌,倘有差池,整个大演习就砸锅了。但赞成者的理由很对军方的胃口,两弹齐射更具实战意义,将增加敌方拦截的难度(如美国的”爱国者”拦截飞弹);其次,可以先进行模型弹的齐射试验,收集各项参数。提议终获通过,模型试验的效果良好,潜艇的耐压性、经受发射深度的冲击量载荷都没有问题;潜艇的动力系统及主要设备运行正常;两弹齐发对导弹发射系统及地面指挥系统均无影响。为防万一,最后采用的还是甲艇两弹齐射,乙艇两弹先后发射的综合演习方案。
临近发射,指令已下达,乙艇导弹点火系统的电子元件又出了故障,如按常规,要拆卸回基地逐级检修,势必会错过已向国际公布的试验时间。于是潜艇上浮,派出技师”火线抢险”。湿淋淋的导弹已竖立在潜艇平台上,技师须用临时器械吊上去,钻进狭小的点火舱里以手的触感去排除故障。潜艇、导弹以及整个海平面都在摇来晃去,波动不已,而技师居然大玩空中杂耍一样将它修好了–相信这又是一项世界记录。潜艇迅速下潜,旋即发射了导弹。多枚长程导弹拖着炫目的火龙,飞向南太平洋的试验末区。
其后,弹着点的电讯传来,甲艇两弹齐发的落点比乙艇精确度高出一倍,这次大演习,收获良多。
诚然,中国之”建立现代化的强大海军”的战略任务尚未实现之前,现有的核潜艇战斗操典仍是非常谨慎和保守,真正携带核弹头的潜艇绝少开进深海远航,一般都在近海游弋或干脆在隐秘的海底静卧。尽管如此,中国已可睥睨天下,袖里藏着几手恐怖的绝活,在国际社会上就可得到应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