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过工的快餐店,店面中等大小,因位处央街繁忙地段,常引来一些homeless。
做生意愿居闹市,做homeless也讲人气儿。
在我们店大门外,就风餐露宿着一位。
他三十多岁,穿着半新不旧的运动服,见人脸上挂笑。
那个严冬,真叫个冷。
在光天化日之下,人行道上,他就端端正正仰躺在睡袋里,闭眼一动不动,只有鼻孔呼出的白气儿缕缕上飘。
睡够了,就起身坐在自己的窝里向人讨要。
我们隔壁是家面包圈店,以其面包圈新鲜出炉为特色。
有一次一位顾客从里面出来,随手给了他一个面包圈,他接过去就咬,“咔嚓”一声,我离老远都听得到,接着他又“啊”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是惊奇,又好象是满足,又也许是面包圈太热烫的。
当春天来临,大地初融之际,来了一辆大车,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用锹把他的睡袋连着冻在一起的冰雪撮上车,他也帮着撮。
以为这回他该搬走了,没想到又发给他一套新的,他又铺回原处。
当天他又告别了身上的那套运动服,换上新的黑运动服。
除他之外,快餐店的一左一右睡袋里还住着两个。
据说睡大街比睡庇护所安全和自由。
他们让我联想到鸽子—生活简单到为一口食一口水一块栖息地。
前面的征文里有作者提到有人跟homeless畅谈,有人避之如瘟疫,是这样,人们对他们的态度各不相同,即使都是白人,也不一样:有人热情上前寒喧,从包里掏钱给人的感觉是真诚相助;也有人把他们领进快餐厅为其买份套餐;也有人径直走进来向manager抱怨,让他们走。
作为弱势群体的homeless,倍尝人间冷暖。
快餐店因其物美价廉,也受homeless的喜爱。
但我们这间快餐店有个不成文规定,不和homeless打交道,因为homeless多了,顾客就少了。
商人重利。
店外虽然没立块“homeless不得入内”的牌子,但要求店员用肉眼辩别真伪。
我首先对附近的homeless还欠确认(他们在我上下班的路上向人要钱,但看见我就转过身去,怕我认识了他们),其次我的观察技术也有待成熟,所以来者不拒。
一次一个小伙儿要买两个burger,很快burger传上来,我刚要收钱,manager冲出来,告之不卖。
这个小伙儿手攥着4个刀,盯着2个burger和manager,直问Why?我是customer,为什么不卖给customer burger?真可谓言之凿凿,眼之灼灼。
有给homeless设立的吃饭的地方,但他们还是爱在快餐店买价位低些的食品,买来薯条会大把抓着往口里塞。
Homeless多些,麻烦就多些。
曾有那么一个老哥,说他老哥,是因为他有六十挂零,背着大包。
别以为他是旅行归来,包里其实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来到柜台前,呆住不动,醉眼迷朦,一会儿要点甲套餐,一会儿要点乙套餐,一会儿又要点丙套餐,最后点出个“嫁给我”( I want to marry you!)。
结局是manager打了911,来了两个警察,一人一只胳膊,把一声不响了的他架出去。
还有一位英俊少年,点一大杯可乐,我递上可乐,他递上银行卡。
我把卡划了几次显示无效,一抬头,他已经把可乐喝了个大半。
他接卡欲走,我一想反正喝剩的也得扔掉,让他拿走吧。
后来在外面的homeless堆儿里见到过他。
快餐店还有一件摆脱不掉的事——homeless要上厕所。
记得在国内时就怕看见墙角处有个背影,那人十有八九在行“方便”。
在这里,即使用余光确定旮沓处有人,也不必慌忙别过脸去,一般不会遇上那份难堪和羞恼,即使是homeless也十分自觉寻找washroom。
我们这个店理所当然应担起重任,但是老板给washroom上了个锁。
顾客想去washroom,只要告诉店员一声,店员按一下柜台旁的开关,门就会自动打开。
Homeless要去,没门儿。
此闭门法起因于以前顾客抱怨有homeless在里面吸毒甚至睡觉。
尽管设有装置,homeless也照来不误。
方法之一是尾随顾客进入;方法之二是走到washroom前,脸冲着门喊“washroom”,店员以为是顾客在喊,就打开了。
当然也有直接到柜台来让开门的。
前面提到过的那个睡袋在大门外的人,有一次急急地跑进来,脸上带笑,要人开门,“Sorry”不给开,他跑出去。
几分钟后又跑回来,脸上带笑, 仍不给开,他又跑出去。
过几分钟又跑回来,依然带笑,还不给开,他跑出去,再没回来,让人看得心酸,不是一句Sorry就能打发掉的。
在我见过的这些homeless中,本地白人居多,青年居多,男性居多,没有华人。
说来说去,最后我们自己也成就了一位homeless。
她才十六岁。
在她十四岁时她妈妈拿了什么东西打她,被她学校老师报告上去,她妈妈被终生禁止见她。
她被送到了一处什么机构。
后来她不愿在里面住了,搬出来租房住,学也不上了,在快餐店全天打工。
她很能干,干得又好。
可有两次正干活呢,忽然就脸色苍白,蹲下去,她说是呼吸系统的毛病犯了,但是让人想到毒瘾犯了。
接下来有两次该她当班她未来也未请假,就被fire了。
她从此开始了homeless生涯。
有时她会回来,挑个靠近柜台的座位坐下,眼巴巴地瞅着我们,那神情像小狗等吃食。
有几次我们趁manager没在眼前,倒上杯饮料,或者包一个burger,向她招招手,她就飞快地过来拿去。
流落街头,也许是人对生活状态的最后一种选择。
几天前去Chinatown,看见一个男人拎着刚买的肉鱼蔬菜走过一个homeless身旁,于是二人一问一答:
Go home?
Yes.
Delicious food and wine—
Yes.
with a lady.
Yes.
Have a good night!
对话简洁生动,我不禁想,这是他向往的情景么?
(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