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网征文)我刚来加拿大的时候是在一家汽车配件厂工作。在我左边相邻工作台干活的是从斯里兰卡来的黑人兄弟,名字叫拉卫。
拉卫是典型的斯里兰卡僧伽罗人,个头不高,皮肤黝黑泛着蓝幽幽的油光,面部毛孔很粗大。为人很热情善良,彬彬有礼,能看出还有丁点大英帝国老殖民地的遗风。因为皮肤黑就不容易看出他的年龄,总戴着半旧的棒球帽,印象中从未见过他摘下帽子。越是不见他摘越是觉得帽子下会有秘密,越是想看看究竟。有时不经意看到他的帽子就会想起小时侯耳熟能详的一句话:”捂着阶级斗争的盖子”。终于有一次他把零件组装错了,然后手忙脚乱弄出一脸的汗。我猜想帽子下也应该是一头大汗。正想着,就见他拿出一块叠得很方正的手帕,另一只手把帽子掀开一条缝,让手帕进去搽汗。于是就看清了,他整个头顶部分的头发全掉光了,但周遍的头发虽有些花白却还非常茂盛。造物主真是用心良苦,戴上帽子就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无论戴的是新帽子还是旧帽子。
我的这位邻居其实是我的师傅,我刚来时是他教我干活,所以他心里肯定坚持认为我们之间有师徒关系,每次我有点进步他就过来握手以示祝贺。其他斯里兰卡的黑人兄弟也有这个习惯,总是用握手来表达热情或祝贺,我每次被热情或者被祝贺之后,总要下意识地趁人不注意时看一看我自己的手。我总是幼稚地担心他们的手出汗之后,他们黑色的皮肤是不是会掉颜色,会不会把我的手也染黑了。我小时候经常帮大人贴大字报,后来长大了自己也写大字报,两只手总会沾上黑墨,一出汗就到处染。我也不知道”心有余悸”这个词用在这里是不是合适。
拉卫在这家工厂已经工作了十几年,对加拿大的法律和工厂里的工会都很了解,什么都不怕。车间的工头经常过来催我们做快些,每到这时我就会不自觉地加快速度,并且很认真地点头,嘴里尽量清楚地说”是”。拉卫虽然是我师傅,可是干活比我慢也做的少。工头对他说要他做的快些,他就会笑着对工头说”为什么”?通常工头这时就会表情很可笑很复杂地走开,什么也不说。有时工头也会多说几句,”你可以做得更快些”。拉卫仍然笑着说:”是的,我一直想再做得多些”。工头接着说:”你一直没有多做些”。”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多了”。”你看你旁边新来的,他都比你做得快做的多”。他会仍然笑着不快不慢地说:”是的,他确实比我做得快做得多,因为他的工资比我低很多,所以他必须多做快多。你看厂长比你多拿工钱,所以他就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工厂老板挣钱更多,所以老板干脆不干活,一年有一半时间在古巴或者太平洋小岛上晒太阳。你就不行,你必须四处走来走去还嘴巴乱说。事实上你看这位新来的,他是个笨蛋,不过他将来可以成为工头的”。这时工头就没什么可说了。我那时英语不是很好,他们的对话大概是听得懂的,但是插不上话。工头走了以后我就过去问他,怎么能说我是笨蛋。他却认真地轻身声地说:”你学得快,做得这么多,不是笨蛋是什么,难道你还以为是聪明吗,不过你也不要难过,工头比你还笨”。当时不是很清楚他的意思,但是知道他对我没有什么恶意。
我工作台右侧是过道,一天上午一位来自古巴的女工友拿着一些报表从过道那头走过来,她大概是在办公室里搞统计的。当她从我右边走过时,拉卫轻轻吹个口哨,让我看那女工友。这女工友可能三十来岁,中等个子,体型属于丰乳肥臀小蛮腰那种,白色汗衫领口开得低,两只”小兔子”晃来晃去颤颤悠悠,拉卫眼睛就瞪直了说这位古巴女郎十七岁就结婚了,现在有三个孩子,一边轻摇着头说:”太美了,她是我女朋友”,一边还头也不回地举手向身后指着那女郎。他光顾着瞪眼对我说话,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女郎突然看见工头在他身后,就折过来送几张报表给工头,工头和女朗都听着这位师傅胡扯,看着他的背影笑,他却说女郎是他女朋友。古巴女郎果然名不虚传,女郎轻轻拍一下他的肩,吓他一惊。女郎却平静微笑地对我和工头说,他确实是她男朋友,他人好极了,很漂亮,她很喜欢他。然后放下报表,右手直接指着她”男朋友”的肚脐下方,告诉我们说:”遗憾的就是他的小宝宝太小了”,还比划着右手掐着左手小拇指只露出一小节:”只有这么大”。我们都笑得撑不住了,她却微笑着抱过我师傅的黑脑袋亲了一下他的黑脑门,还说一句”你的小宝宝要快些长大”。说完拿起报表临走了又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工头这时很快接上话茬说:”他是斯里兰卡人,他们取名字的习惯与我们不一样,但是很有趣,他的名字叫’小宝宝快长大'”。
大家放声开怀大笑,我的这位黑人师傅是不是脸红了因为黑却看不出来。
师傅每天收工时都会很认真地把工作台收拾干净,工具收整齐。我有时会问他明天不来了吗,明天不是还要接着干嘛,没有必要收拾成这样,大概收拾一下就可以了。这时他就会停下手上的活,很认真很慢地说,应该把每一天都看成是生命的最后一天,那么每一件事都应该是完美的结束。明天又是生命的新开始,如果明天来了,看到很干净很整齐的工作环境,明天一天都会有好心情。接着又说了一些话,我觉得是在教育我。他说他不想做得快做得多,大家都不应该做得太多,因为这家工厂太大了,老板的钱挣得太多了,应该分一些钱给同行的小工厂挣,小工厂就会雇佣更多的工人,这样社会就公平了。他说我们也不能做得太少了,那样老板就会解雇一部分工人,虽然是新来的先解雇,老工人后解雇,但是解雇谁都不好。拉卫的这些话,让我思考了很久想到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与他是斯里兰卡人有关,斯里兰卡的全称是斯里兰卡民主社会主义共和国。
这以后,古巴女郎再从过道走来走去送报表,总会轻轻冲着拉卫喊一句:”嗨,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