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门开放,越来越多十几岁的中国孩子,带着父母的无限厚望,踏上了出国留学之路。
父母虽然也会担心孩子在异国他乡能否习惯,但他们觉得十几岁的孩子适应性强,过几个月就能适应国外的生活了。
然而,孩子身在异乡,他们的感受、想法,家长真的知道吗?他们在电话里告诉给爸爸妈妈的,是真实的一切吗?带着这样的疑问,我采访了在加拿大留学的三个中国青少年,发现实际情况与我们想像的相去甚远……
小煜(化名),18岁,广州人,目前在加拿大读大学一年级
我的家境不算特别好,爸妈变卖了家里的房子,还加上奶奶留下的全部遗产,才凑足了我的学费。
看着父母满怀期待的眼睛,我只得加倍努力。
在准备托福的那些日子,每天5点起床,晚上12点才上床睡觉,只差没头悬梁、锥刺股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托福考试,我考了600多分,申请到了加拿大温哥华附近一座小城的商学院念Business课程。
那座小城纬度较高,到了夏天,晚上10点,天还是亮的。
但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当地人都聚在各个酒吧里。
面对空荡荡的街道,我产生了“被卖到乡下”的强烈感觉。
我从小在繁华热闹的广州长大,实在无法接受这种冷清,沮丧得不得了。
但我不能对爸妈讲,我知道他们对我的期望;我也知道为了我出国,家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我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担心。
这种失落感,每个初到国外的人都会有。
因此很多中国人就自发地聚在一起,结果又形成一个中国人的小群落。
但我不想出了国还窝在中国人的人堆里,总有意躲开那个群体。
于是,还没有结交什么外国朋友的我,更加寂寞。
我就读的商学院在加拿大排名第三,学校里只有我一个中国人。
我没有什么业余活动,也没有地方去业余活动。
每天就是拚命读书、读书。
毕竟我们的母语不是英语,外国人看10页书的时间,我们可能只能读懂两页,这就是难以弥补的差距。
实在熬不住,就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有多好。
2004年12月15日,我回广州度假。
在广州的1个月,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充满活力。
逛街、唱歌,可以玩的花样多极了。
广州的每一寸土地,都可以找到让我欢乐的地方。
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1个月转眼便过去了。
重回温哥华,是一个星期六的午夜。
从机场到学校的途中,我只看到七、八辆车子,连个人影都没见到,那种无法描述的冷清,又让我的心情一落千丈。
说来真够讽刺,与加拿大的冷清街头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本该安静的学生宿舍。
我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而且对我这个母语非英语的人来说,更需要安静的环境来学习。
可是这里的学生宿舍喧闹嘈杂,经常半夜三四点钟还有人在吵闹。
我和同宿舍的外国同学相处不是很好,她们的一些习惯我无法容忍。
比如,她们的衣服随地乱丢;水池里永远堆着没有洗的碟碗。
我受不了这种脏乱,常常默默地收拾好,可她们还是老样子。
有时候,我实在忍无可忍,便和她们面红耳赤地争吵,吵到最后,她们讲我听不懂的英语粗话,我讲她们听不懂的粤语,高声叫喊发泄一下。
她们有时候在宿舍里玩疯了,会横七竖八睡在你的房间里,有时候还会二话不说直接睡在地板上。
反正有暖气,她们无所谓。
到了晚上,如果你不睡觉,说不定夜里一两点钟还会有人跑到你的寝室找你玩。
有些中国同学受不了她们这种生活方式,搬出去和中国人同住了。
可我觉得,这样虽然再没那么多麻烦的问题,但却也失去了融入外国人的社会的机会。
所以,我一直强忍着。
然而,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同宿舍的女孩经常带恋人在宿舍里过夜。
保守的我总是尽量退避三舍,可还是难免撞见一些不该看见的场面。
我现在已经不和她们吵了,我明白了,我永远无力改变什么,我能做的,只有接受。
我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父母──我在加拿大过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小天(化名),16岁,上海人,目前在加拿大读语言班
几经周折,我总算拿到了赴加留学的签证,可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的英语一塌糊涂,但居然就因为这个,老师鼓动我爸送我出国。
我明白,她是怕我成绩太差,影响全班的升学率。
一想到加拿大到处都是讲英语的人,我就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恐惧。
而我爸自有一番道理,他说我年纪小、语言学习能力强,在全英语的环境里一定会逼着自己学,几年后就算别的没学会,至少能带一口流利的英语回家。
在浦东机场告别时,想到即将离开家乡,我对未来的恐惧更强烈了。
我望着父母,只想说一句话:我不去了。
可看着他们坚定、鼓励的眼神,我不敢张嘴。
我只好对自己说:“听天由命吧!”
刚到多伦多时,一个20多岁的中国人开车来接我。
他很开朗,用中文和我说个不停。
这让我稍稍消除了紧张。
第二天,学校代表来看我,他对我说了一声“Hi!”之后,后面的话我就一句都听不懂了,只是傻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几天后,我上街买面包,突然有个发传单的人对我大喊大叫。
我听不懂他讲什么,只好愣在原地不动,周围的人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当时害怕极了,四脚生风,飞也似的逃回住处。
这种语言不通带来的压力几乎要把我逼疯了。
从那以后,我彻底丧失了信心。
我不敢上街、不敢遇到陌生人、不想看电视。
只是一个人呆着,躺在床上听从家里带来的中文歌,一遍一遍反覆听。
一天,我忍不住打电话向我父母要求回国,但他们认为我的这些情况很正常,我爸总说:“你还不习惯,习惯就好了。
”
开学两个月后,我的英语却毫无长进。
每当我需要讲英语的时候,心里就发慌,舌头立刻变得僵硬。
看着别人不解的目光,我不停地问自己:“小天呀,小天,你为什么一定要到外国来受罪呢?”我满脑子都是“想回家、回家”的念头。
可是,每次和父母通电话,我又只得违心地说,一切都好。
我不想他们失望。
到现在,来加拿大已经一年多了,我的英文还是很糟糕,没比在上海的时候进步多少。
在国内,我们弄不清楚中介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其实,中介只能够帮忙介绍、联系学校;再收钱、帮着办理签证。
具体这个学校水平如何,他们一点不知道。
只有当我们到了这里,才会有切身感受、才会看清学校的真面目。
加拿大的教育体系比较严格,所有学校都是政府办的,私人不能办学。
可就算这样,各学校的水平也是良莠不齐。
加拿大的很多语言学校,英语老师都是中国人。
虽然这些中国人已经取得加拿大籍,可以教书,但我们跑到外国去听中国人教英语,感觉总归不大好。
学完语言之后,你才可以在这所大学继续大学课程。
但这里有个需要注意的地方:各大学互相不承认预科学历,你在一个大学念了预科,就只能在这个学校念大学。
如果转学的话,还要重读一次预科,为此就要多耽误一两年时间。
中介不了解这一点,他们在招生时,根本没说过如果对推荐的学校不满意,决定转学,就要多读一次预科。
或者,他们是有意回避这一点。
我就是对中介推荐的学校不满意,已经换了好几所学校了。
每次,我都不得不从头开始读预科。
心里满是惆怅,却不知道该对谁倾诉。
夜深人静,我经常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还经常梦见自己回国了,和熟悉的朋友们在一起玩耍。
几次被笑醒,醒来才知道,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还得硬着头皮去过。
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明明(化名),17岁,杭州人,目前在加拿大读语言班
我来加拿大,根本就是个big mistake!来这儿快两年了,我整天都在唐人街里混,一句英语都没说过,感觉跟生活在中国没什么两样。
我爸妈有钱、没文化,他们也不知道我在这边究竟学什么。
每次打电话,他们问我都学了些什么,我胡乱说几个英文单词就把他们骗过去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来留什么学,可他们说,有了钱就要抓教育,无论如何也要我光耀门楣,好让十里八村也看看,我们家出了个留洋的状元。
可他们也不想想,他们的儿子我一直就不爱读书,成绩那么差,放在国内,连高中毕业都难,到国外,又能有什么长进呢?可无论我好说歹说,二老就是不听,还警告我说如果我不出国读书,他们就不给我零用钱花。
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屈服了。
上飞机的头一天,父母特意为我开了个好似庆功宴一样的临行送别宴,同窗好友纷纷前来道贺,看着他们艳羡的目光,我在想:他们哪知道我的苦衷啊。
那天晚上,我彻夜难眠,看着父母帮我收拾好的行李,想着第二天要离开这块熟悉的土地,漂泊异乡,前路茫茫,我心乱如麻,不禁黯然神伤。
飞机载着我停靠在了加拿大机场。
果然如我所担忧的一样,刚来到这儿,我整天无所事事,没有朋友聊天,也不知道去哪儿玩。
后来发现游戏机房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而且老板还是可以和我沟通的中国人,心里乐开了花。
我把每个月的学费一部分交到这里,一部分拿去小赌赌。
加拿大的赌场里,大部分客人都是老头老太,他们退休金很高,又没什么地方花,就到这里碰运气,磨时间。
赌场里大多是赌21点,5加币一次。
我的运气有好有坏。
最糟的一次,输了五六百加币。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对节省的中国学生来说,可以够他们在温哥华应付三四个月的开销了。
刚开始,每次从赌场出来,我也会陷入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中。
想想父母在国内累死累活地挣钱供我读书,可我却在这边挥金如土,真是不孝子。
可是,渐渐的,这种感觉也淡薄了,我变得麻木了。
而且,我还交了一个和我一样苦恼的女朋友。
我俩终日无所事事,粘在一起,像挣扎在一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我觉得,我和她天生都是做演员的料,骗了爸妈两年多,他们全然不知。
说真的,我倒希望,哪天我的鬼把戏被父母揭穿,来个真相大白,这样我也就不用那么累,整天编故事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就是不会亲口告诉爸妈我在这里的真实情况,我想也没有一个孩子会把自己在这里的真实情况主动告诉父母,父母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就以为我们在读书。
只是不知道,这样“堕落”的日子要捱到什么时候。
采访结束,我的心情无比沉重。
家长们送孩子留学的初衷无疑是好的,可是好的出发点就必能带来好结果吗?如果孩子连基础的英语沟通能力都没有,如何去到一个英语系国家融入完全不同于中国文化的西方文化?如何承受繁重的学业?如何像家长所希望的那样有朝一日学成回国?家长们在一厢情愿地将孩子送出国门时,是否真的考虑过孩子们自己的感受?国内父母又该怎样与留洋子女进行有效沟通?这些问题都值得深思。
(纪晓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