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附近新开了一个大型超市,惹得我经常去那里没事也要转一圈。
跑得次数多了,就认识了做寿司的中国女孩子小杨。
小杨从北方的某个小城来加拿大还没几个月,一脸的单纯诚恳,叫人很想作她的朋友。
有时下班早了,两个人就买杯咖啡聊聊天。
有一天小杨告诉我工作的事让她很烦恼。
我就说你别贪心了,刚来就有工作干,已经不错了,专业工作没那么容易马上就有的。
她说不是,而是我的SUPERVISOR最近经常来检查我,还动不动就打小报告给韩国大老板,弄得大老板对我不满意。
我成天都心里惶惶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说那个SUPERVISOR是什么人,你怎么得罪人家了?
她说是个上海男人。
听说他的老婆是韩国老板的秘书,夫妻二人都给韩国人干了好几年了,从包寿司做到SUPERVISOR,车子房子现在都有了,对韩国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那你怎么得罪人家了?
不可能啊。
我平时都是一个人包一个人卖。
他只有检查的时候才来,来了就挑毛病。
说我寿司里的三文鱼放得太多,说我的卫生做得不好,还说他跟我谈话的时间不能算在我的工作时间里。
我觉得自己做得再好,也不如他在老板面前打小报告来得快。
我也一时没有什么好主意,只是告诉她自己想开一点,别太在意。
小杨神色黯然地回家去了。
我知道小杨每天乘一个多小时的车,从城市的那头跑到这头来打这份工很不容易,心里也替她不平。
为什么那个SUPERVISOR要无缘无故地打压另外一个中国人呢?是为了让他的老板赏识他的“能干”,还是为了在自己人面前显示他的来之不易的小小“权力”呢?
回想起我自己刚刚来的时候,也和小杨一样,为了谋生,四处打工。
从麦当劳到SUBWAY都干过,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给中国人打工的经历。
那时候,我一个亲戚也没有,一个人也不认识,就在“星岛日报”的“招工”栏里瞎碰瞎撞的。
忙乎了很多天都没有结果,就决定试试那些“招收无工作经验的学生”的广告。
电话打过去,是个广东腔的男人在说英语,他的英语有些让新来的我难以理解,于是我就多问了他几个问题。
他说,你那么蠢啊,就待在家里好了。
然后就突然挂断了电话。
我一时怔在那里,怔了好久也没有反应过来。
我一直以为能来加拿大的大都是“技术移民”之类的吧,就算是“难民”来的,在加拿大待上一段,也该学一点“文明”了吧,怎么在这么个干净的地方,还会有这样的“人渣”存在?
学校放暑假的时候,也像我的同学一样,试图找份工“补助”学业。
找来找去,就进了一家快餐连锁店,出来招呼的是个中国男人。
他急着找人,我急着工作,面试就通过了。
第二天上班,发现那个男人的太太也是店老板之一,这原来是个夫妇店。
店里还有一个厨子,一个白人服务员、一个做兼职的小姑娘和我。
培训还不到一个小时,老板娘就叫我“边学边干”了。
很快就是高峰时间,店里忙起来了。
我有干快餐的底子,觉得自己适应得还是蛮快的。
每次老板娘进厨房的时候,里面就传来斥骂厨子的声音。
那个白人姑娘总是耸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后来她试图以幽默的腔调对我说,你们中国人说话的声音都是这么大吗?我无言以对。
后来进厨房取东西,和厨子聊了几句,发现厨子原来是个很和善的中年东北女人,也是新来的。
实在看不出她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总惹的老板娘火冒三丈的。
面试的时候我被告知有每天一顿“免费的午餐”。
所以等我的休息时间一到,就舀了一碗汤准备去一边吃。
老板娘一见就气冲冲地夺下我的汤,说:“谁叫你喝汤了,那是给客人预备的”。
兼职的小姑娘后来告诉我,我们所允许吃的只是店里卖剩的意大利面拌成的沙拉。
后来那夫妻二人就对我挑三拣四、动辄喝来唤去的,好像不训骂别人,他们就不会说话似的。
好几次我恨不得扔下刀叉,对他们说:去你奶奶的,我不干了。
说实话,在外国人的快餐店打工,累是累,但我还从来没有被人无缘无故地斥骂过。
事实上,我有一次在西人的超市见到收银员被无理取闹的顾客凶了,被她的SUPERVISOR看到,SUPERVISOR还告诉那个收音员她不必忍受别人的人身侮辱而有权拒绝服务无理的顾客。
连人家真正的“资本家”都不鼓励员工忍受别人的人身攻击和侮辱,这对假“资本家”比真“资本家”似乎还更“周扒皮”嘛。
但第一天就辞职显得太娇气,所以我还是忍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午餐尚早,店里进来一个胡子拉茬不黑不白的外国男人。
我当时手里抱着个大纸箱,在往各个容器里添加刀叉纸巾什么的,就没去管。
老板娘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招呼客人,那人冷冰冰地说,一盒烟。
老板娘一边手脚麻利地取烟、收银,一边用她那口音浓重的英语、柔声细语地对那人说:“你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这是个很坏的习惯……” 我心想废话,既然知道你还卖什么烟啊。
那人立即就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他不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说:“关你屁事,大爷我不是跑到这里来听你讲演的”。
我当时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老板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可想而知,我当天就被找了个借口解雇了。
我不在乎,反正给这种人我也干不长,他们的那副对洋人的奴才相和对自己人的恶煞相,气都给人气死了。
其实我遇到的那对夫妇只是很多同类老板的其中之一。
曾与我同租一处房子的,有一位中年的西北人,在一家工厂打工。
他的工作前三天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后三天从晚上七点到早上七点。
我问他受得了吗?他说,再怎么也比在餐馆受气强啊。
他以前在一个台湾人开的餐馆里干,每天被老板斥骂都成了家常便饭,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经常得躲到洗手间里去擦流下来的眼泪。
这些骂人的老板我能理解,做生意有压力,也许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更何况他们自己当初也被人喝来唤去的。
但无论如何,把自己的压力或者不快加在别人身上,尤其是和曾经的自己一样正在经历人生的转折和挫折的同胞,也不见得就能使自己的生意更好吧。
大家做为异乡人,在夹缝里生存都不容易,为什么我们自己人还要欺负自己人呢?
我们这些人,过五关斩六将,背井离乡,跑到别人的土地上来生存,为的是什么?就为了赚几个洋钱,买幢洋房吗?其实现在国内的许多人,住豪华别墅,开进口轿车,比我们这里的许多人还舒适富足。
要发财,国内现在有的是机会。
可是依我来看,我们出国是因为我们想追求一种和国内的那种无理和无法的环境不同的,一种让我们的身心都更自由和平和阳光的一种生活。
是的,我们作为中国人在海外,给我们气受的,往往就是我们自己的同胞:本是同根生,怎能如此互相急?
(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