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佐克的忠告是,“仪式要表达明确的价值”,“你不要顾及世人听到你在说什么,你应当有所表示,说你想说的话”。
◎李鸿谷
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
一切都出售。
美国人对这届奥运会的定义更为直接——私人奥运会。
当事人,洛杉矶奥组委主席尤伯罗斯甚至借用了“神话叙事”策略。
在一次激情昂扬的演说中,尤伯罗斯含蓄地暗示,自己是现代奥运会创始人顾拜旦的再生。
他说他在阅读顾拜旦传记时发现,顾拜旦去世那天正是他的生日(1937年9月2日)。
《洛杉矶时报》记者直截了当询问此事时,尤伯罗斯退却了……当记者追问他是否认为这是神灵的旨意,让他成为一届历史独一无二奥运会的领导者时,尤伯罗斯笑了,并大声说:“来吧!”
或者将洛杉矶奥运会视为一个开始,是恰当的。
在洛杉矶,许海峰夺得了这届奥运会、也是中国历史上首枚奥运金牌。
虽然1932年,中国的田径选手刘长春也曾出现在当时的洛杉矶奥运会上,但公众记忆起点的符号人物,是许海峰。
这届奥运会前一年,上海举行了第五届全运会。
作为运动会“价值定义”的最重要仪式开幕式,“五运会”没有意外地沿用了经过改良的团体操模式——蓝天彩虹(飞机跳伞)、群龙腾飞(舞龙)、蓓蕾初放(儿童团体操)、健美的青春(女生团体操)、巧织锦绣(纺织工人团体操)和百花迎春(大型歌舞)。
6个节目构成了这台长约87分钟的表演。
而前一届莫斯科奥运会开幕式,俄罗斯奥委会官方网站编排的脚本这样描绘:首先出场的是身穿体操服的 150名旗手和800名运动员,他们在广场中央形成“Sun”,许多穿着本民族服饰的、来自苏联15个共和国的青年男女从四面八方朝它跑去,形成灿烂的太阳光线……在中国体育教材里,团体操的前缀一般会加上:颂歌式。
似乎开幕式没有成为尤伯罗斯考虑的重点,“这里是洛杉矶啊!”——有迪斯尼,还有好莱坞。
一座娱乐之城。
《洛杉矶时报》描述,“他甚至都没有经过公开招标,就让迪斯尼挑起了开、闭幕式的重任”,重要的是,没有人觉得不妥。
“私人奥运会”真正让尤伯罗斯困扰的是那些琐碎的回报要求。
在购买转播权不到一星期,美国广播公司(ABC)向组委会要求,“我们需要在饭店租 2000间房”。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洛杉矶奥运会开幕前夕,在尤伯罗斯的自传里,他用接近咒骂的情绪描述说:因为苏联抵制,美国广播公司面临收视率无法达到预期的危险,计划拒付转播权余款8500万美元。
作为一种象征,美国广播公司的作为,意味着奥运会占统治地位的政治权力向商业权力的让渡。
好玩的是,商业权力并无仁慈之意。
洛杉矶奥运会广受指责的是“电视转播过于强调美国运动员”,甚至萨马兰奇都写信给尤伯罗斯。
但奥运会结束之后,媒体透露说,尤伯罗斯很干脆地拒绝了这一建议,“你们(ABC)支付了2.25亿美元用于这些比赛的现场转播,你们要利用你应有的权利得到你想得到的,你应该做你想做的,因为你花费了巨资”。
在商业逻辑,更具体是收视率的压力之下,并不太成为问题的迪斯尼主导的奥运会开闭幕式,才开始成为尤伯罗斯的问题。
没有犹豫,尤伯罗斯取消了迪斯尼的权力,他说,“(我们不要)超级大国的宣传”。
在那场被称为“好莱坞式歌舞大片”的开幕式表演之后,一位叫凯蒂的12岁女孩,在《时代》周刊上写道:“开幕式上,我第一次感到……我们将会在某一天放弃‘我们’、‘你们’的称呼,而同称‘人们’。
”
充满吊诡的事实在于,在北京奥运会倒计时两年之际,中央电视台请来了4位奥运会开幕式导演,让他们选出自己认为最棒的开幕式表演,结果3位选择了莫斯科奥运会,一位选择了柏林奥运会。
在专业人士判断里,洛杉矶奥运会开幕式,已被遗忘。
选择认同导演们的专业判断,或者将是一个不失个性却遗失背景的孤立见解。
奥林匹克委员会给开幕式的定义很简单:仪式。
这是社会学者积累知识的领域。
剑桥大学教授保罗·康纳顿定义是:“社会秩序的每个参与者都必须有共同的记忆,而共同的记忆需要靠操演(仪式)传送和保持。
”康纳顿被广泛接受的论据之一是,“我们对现在的体验,大多取决于我们对过去的了解;我们有关过去的形象,通常服务于现存社会秩序的合法化。
”问题是,差不多算得上塑造全球受众“社会记忆”的那个仪式——奥运会开幕式,服务的是什么样的现存社会秩序?
在洛杉矶获得奥运会主办权的那个年代,美国总统卡特已经失去在奥运会赛场上展示国家意识形态的兴趣。
美国人肯尼思·瑞奇记录洛杉矶奥运会的《好梦成真》描述道:“洛杉矶市长布莱德利将承办奥运会的签字仪式安排在白宫,以期卡特总统能亲自参加。
罗斯福的房间(仪式举行的房间)距总统办公室只有几步之遥,而且卡特也在办公室。
但是只有他的助手露面了,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洛杉矶奥运会,新任美国总统里根同样放弃了在赛场上竞争国家意识形态,原因很简单,当时的苏联代表团拒绝参加这届奥运会。
冷战并未结束,只是里根选择了“星球大战”计划。
洛杉矶奥运会10年后,那位叫弗朗西斯·福山的政治学者写出了他的结论:《历史的终结》。
与此同时,巴塞罗那奥运会终于找到沿用至今的开幕式叙事模式:讲故事——“在故事中,所有老的元素重新组合生成可被再次观看的新东西,而且这些故事是互相关联的,并在观众的想象中被重组。
”这届奥运会开幕式制作人、奥美公司欧洲区创意总监路易斯·巴萨特也找到了他的新定义:“最长的广告片。
”
“历史的终结”作为一种背景,“颂歌式”展示国家意识形态的表演,失去了全球化格局下的“现存社会秩序”的依托,自洛杉矶开始的好莱坞大片模式,终于成为主流。
果真幸运,做出恰当选择的尤伯罗斯,被认定“开始这一主流”的那个人。
但是,任何试图将“主流”与美国或好莱坞画上简单等号的理解,都将证明是幼稚的。
开创这种大片模式的尤伯罗斯,在不要“超级大国宣传”之前,他要求 “(开幕式)作为独一无二的工程”,“将真正的美国奉献给全世界”。
即使从经济的角度思考,“最重要的是通过(开幕式)仪式能够把举办国的投资,通过品牌大大地回收回来”。
帮助雅典完成开幕式制作的英国人大卫·佐克,在中国的论坛上明确论述道:“我们被雇不是去制作一个杰克莫顿(大卫的公司)的大型开闭幕式,我们是被邀请参与一个雅典奥运会文化的开闭幕式。
”
没有疑问,奥运会开幕式将会是一场越来越昂贵的“大片”。
核心的问题,对于北京奥运会,大卫·佐克的忠告是,“仪式要表达明确的价值”,“你不要顾及世人听到你在说什么,你应当有所表示,说你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