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接受了《国际航空报》的采访,中心话题还是中国当前的经济状况。在这里我对中国的企业家提出一些忠告:一个伟大的企业家不是能够赚多少钱,而是能够在大萧条的时候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他们随时随地保存大量的现金,随时随地拥有最低的负债,这是他们和别人最不同的地方。以下是部分录音,现整理成文字,以便使广大的网友朋友们更加理解我的观点!
中国制造业被外资收购的后果是我们更加贫穷
《国际航空报》:你认为国内制造业的危机是因为运营环境的恶化,但国内很多经济学家认为制造业尤其是中小企业的危机,是中国产业结构调整的一个必然经历的过程。为什么你们会有这么大的分歧?
我:他们这个话讲得很可笑,中国大部分的制造业都是传统行业,你说它怎么调整?制造茶杯的怎么调整?制造塑胶的怎么调整?做鞋子的怎么调整?调不了,想想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没做研究的,不了解中国经济的,在中国呆了这么多年,这方面的思维却显得非常落后。如果像这样的意见都能够成为国家政策,还有什么希望?
现在传统制造业不是不重要,不要把它们都看成垃圾,它们非常重要,你要不要喝水?要不要用杯子?手机的外壳重不重要?都很重要,问题是怎么能让它们更好地生存。要做产业链的高效整合,而不是搞产业升级。搞产业升级你就不要生产杯子了嘛!不要生产瓶子了嘛!不要生产衣服了嘛!
《国际航空报》:你认为中国制造业的经营环境现在比较恶劣,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我:比如说汇率,今年上半年汇率上升,导致出口困难,加上原材料价格上涨,《劳动合同法》颁布有点超前等等的问题,但是最终我们还是要自问,为什么我们的制造业这么不抗压?
就因为是纯粹的制造。不是说我们的品牌战略不行,而是说我们已经进入到了前所未有的产业链战争时代,而我们自己还浑然不知呢!
什么是产业链战争?比如说,东莞做出的芭比娃娃的出厂价是1美元1个,卖到美国终端零售价是9.99美元。按10美元计算,从1美元到10美元,中间的9美元,他们是怎么创造出来的?
根据我的研究结果显示,这是由6大块创造出来的:产品设计、原料采购、仓储运输、订单处理、批发经营以及终端零售。这6大块是软环节,可以把它们看成是一个“大物流”的概念。这6大块加上1的制造,就构成了整条产业链。而制造在“6+1”的产业链里的利润是最低的。所以说,只有做了高效整合以后才能掌握定价权。现在,成都有一个檀木匠,他现在就掌握了产业链,不但是设计,还有很多专卖店。
《国际航空报》:你认为中国制造企业没有一家称得上是国际化的跨国公司,即使是海尔和联想,也还是在“1”上下功夫,那么中国企业要想进入“6+1”产业链的“6”中,应该怎么办?
我:首先从思想方面就要认清楚什么是6,企业的战略要往这个方向走。目前我们很多国内企业还不了解这些,花很多时间搞品牌战略,搞产业升级,这是错的。我不是说这些完全不重要,品牌战略是成功之后的必然结果,产业升级目前对很多产业来讲是不现实的,因为中国大部分制造企业还是传统行业。你自己要认清目标,要朝“6”的方向走,而不要把时间和资金浪费在很多不该做的东西上去,比如找美女做什么形象代言人。
当然,我们国家的企业有进入“6”的,比如华为。而且华为的系统也设计得非常好。它并不简单是个设备制造商,它有包括市场、营销在内的整条产业链。
所以说,企业应该换一个思维,从“1”走入到“6+1”的整合,这个“整合”不是说有这6项就可以了,这应当是一种高效整合!
《国际航空报》:你曾经说大概有2万亿的热钱流入国内,想要收购国内的制造业,如果这个预言真的实现,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实际上,目前外资已经进入得差不多了,87%的高科技产品出口都来自于外资企业,粮油的85%产值也都来自于外资企业,还有很多,青岛啤酒也变成了外资企业,这种趋势真是挡无可挡。
外资收购中国制造业之后就做6加1高效整合,最终的结果是他们越做越好,我们越来越贫穷,因为他们席卷了大部分利润。
股市房市泡沫来自于制造业的不景气
《国际航空报》:现在的房地产行业一直比较低迷,救市和不救市的两种观点在网上也争论得比较激烈。你的意见如何?
我:首先要谈到为什么会有房地产的问题,为什么产生泡沫的问题。先把源头搞清楚再决定怎么救,我们现在还没有把源头搞清楚就开始救市,怎么救?我问你,房地产泡沫怎么来的?股市泡沫怎么来的?我现在问这个问题大家都说是流动性造成的。事实上它是第二张骨牌,第一张骨牌是制造业危机,之后大量资金进入到房地产和股市,这种泡沫现象套牢了很多人。所以你要解决这个问题的话要先解决制造业的问题。因为国家的基础是制造业,老百姓的财富来源于制造业而不是基础建设。真正创造财富的是制造业或者是服务业,或者是农业,创造财富之后才能拿到钱。现在是企业家的钱大量进入楼市和股市当中,但是楼市泡沫和股市泡沫将来一定会爆破。其实,现在已经爆破了,原因是股市和房价是跟着基本面走的,基本面就是制造业。所以你不解决制造业的问题就解决不了房价、股价下跌的问题。
《国际航空报》:国内经济学家建议通过拉动内需来促进经济发展,但你曾经说消费占GDP增长的35%,那么这样刺激经济的方式能否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我:刺激不了,就赚那么几个钱怎么消费?而且爸爸妈妈生病怎么办?小孩要上学怎么办?如果中国各方面的保障制度不健全的话,老百姓是不敢消费的。
《国际航空报》:据说你认为中国经济弊端之一就是对基础设施建设投入过多?
我:基础建设不会让老百姓更富裕,更富裕的是以制造业为主带动的服务业、金融业,企业只有赚更多的钱才能给员工更多的薪水。
国家改革开放三十年是成功的
《国际航空报》:有经济学家建议中国此时应该买入美国花旗、高盛等金融机构的股权,取得一定的话语权,你怎么看?
我:大家激动一下是可以的。我认为收购花旗、高盛难度比较大,但我并不是说不可能。
要参与国际金融领域的竞争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条件是必须有重组的国际资本,二是必须有一流的、卓越的人才。第一个条件我们有,我们有足够的外汇储备。第二个条件,重组的国际优秀人才,我们没有。这就是为什么中国进入国际金融市场,投资房利美、房地美、黑石之类的基金时损失惨重。要牢记,我们的金融业很嫩。我不认为我们目前能够达到这种水平。我们不要对自己的评价过高了。
我们的社会目前走到什么样的阶段了呢?“牛人”特多,能够认清楚自己不足的人太少太少了。
《国际航空报》:我看你最近的演讲对中国乃至世界的经济状况保持一个比较悲观的看法,在这种状态下,中国企业家应该如何自救才能够减少损失?
我:我不是悲观,我讲的是事实,我是客观地说。你可以用乐观的态度看客观问题,也可以用悲观的态度看客观问题。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三十年是成功的。我指出的是其中存在的问题。在这个时刻,我必须透过媒体告诉全国企业家一句话,那就是中国的企业家,只有个人艰辛的奋斗过程,没有一个人经历过洗礼,也就是说我们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成功,到最后你发现三十年的经济基本上都是往上走,在很多机缘巧合之下诞生了非常多的企业家。但是中国企业家和世界级企业家唯一的不同在哪里?你的所有人生规划,包括你的战略思维都缺乏大萧条的经验。在这个时刻还有人说,郎教授我想加大投资力度,加大这个,加大那个。我必须要告诉你,你疯了,你太不理解什么叫萧条。你要多向那些经历过大萧条的企业家学习。我们上市公司的资本负债比率是多少?是100%—300%,资产负债比率是50%—75%。你猜一猜,以李嘉诚为首的香港四大天王,这些经历过大萧条洗礼的人,他们的资本负债是多少?只有20%。李嘉诚借不到钱吗?不可能的。为什么他的资本负债率这么低?因为他们受过大萧条的洗礼,他们知道一个伟大的企业家不是能够赚多少钱,而是能够在大萧条的时候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他们随时随地保存大量?
股民赚钱的时代在泡沫期
《国际航空报》:在全球经济低迷的情况下,国外很多大银行都已经倒闭,那么,中国的银行会不会存在风险?
我:过去我们这些国有银行的负债、坏账比例非常高,达到40%。为什么大家还敢去存钱?只有一个原因,国家信用。美国金融危机之后,你会发现目前欧美各国也是利用国家信用来保证。国家信用在欧美如果成功的话,类比一下中国,你会发现中国的国家信用保护金融机构已经经历过四五十年,还是有信用的,包括我也在存钱。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有政府。如果没有政府,我直接把钱放在家里也不会存在银行。
《国际航空报》:在目前这种状态下,中国百姓如何理财才能降低风险,减少损失?
我:在这个时刻我请各位股民不要期望赚多少钱,赚钱的时代毕竟是泡沫的时代。在萧条的时候你能够不赔钱就是最好的收益。现在做什么都赔钱,买房,房跌,买股票股票跌。不如炒外汇,因为大家都认为美元持续下跌,大家都想买石油,都不想买欧元、澳元,大量的资金流入以后价格就会飙升。可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美国来了一个国会听政,对炒卖石油的人立刻进行调查。因此石油将要大跌。美元涨起来不是问题,看谁来操纵。这个时候能不能买欧元,能不能买澳元?可以啊。你只要买等价的澳元,等价的美元就不赚钱。不赚钱有什么好处?就能保证不赔钱。这是一个投资观念的转变。什么时候赚钱?只有泡沫的时候,泡沫一旦破灭就要亏钱,不是赚钱。
《国际航空报》:我们看到现在全球都已经进入了一个衰退的周期,那么下一轮经济上升的周期我们国家会有哪些产业走势比较好?
我:要看最近这两年欧美各国对于中国企业的掠夺是什么形式的掠夺。比如说他们的进入要看是什么目的,不要简单地以为是炒楼,抄底,那是以我们的水平看的。人家的目的是完成产业链的战略整合。怎么整合?由上而下的整合。
但是,下一轮的经济上升周期,传统制造业不可能消退,比如说你喝水一定会用茶杯,走路一定会穿皮鞋,不可能不生产。所以未来哪些行业走势好取决于这个行业被外资收购的结果。
我的预测能力来源于严格的经济学训练
《国际航空报》:据说你认为自己已把中国经济危机如何发生看得非常清楚,但是没有引起相关部门的关注,因此你说这是你的人生悲剧。有没有考虑过通过什么办法改变这种现状?
我:虽然不受重视,当我看到,我们最近政策的某些转向还是跟我的观点有关系的。至于说如何改变这种现状,我一直都没想过改变。别人问我准备怎么办的时候,我说以后我不再预测了,该讲的我都讲过了,要转行了。天天做电视节目,接受采访,那都是过去干的事。以后,不接受采访了。你帮我呼吁呼吁,让我们这些学者上春晚,取代赵本山、宋丹丹,好不好?
《国际航空报》:你在医改、教改、楼市、国企、股市等问题上均有很多独特的见解,那么你对很多领域的见解是基于调查、观察,还是基于经济学等通用的方法论?
我:我是经过大量的数据调研的,我一向是靠数据说话的。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关于德隆的案子,我会有这么准确的预言。其实不是预言,而是客观的分析资料。说到我对经济形势的判断,我还是非常客观地分析。这种数据分析本身是需要很多考验的。在沃顿商学院学习的时候,我的老师给了我们很多的刺激方法,让我重新思考问题。举个例子,我在博士资格考试的时候,一天考8个小时,就考股票市场。这个题目很专业,期权,买入期股票能否提早兑现。对于我一个学生而言,考8个小时,就考这一个题目,我的直觉判断就是它一定很难,我在8个小时内写了64页,我们班的法国女同学写了128页,班上的同学至少都写40页以上。8个小时之后老师进来了,说我们全错了。我说是吗?那答案是什么?他说8个小时只讲一个字,NO。就是不能的意思,其他一概不要。这个方法给我极大的刺激,我明白了原来要这样看问题,看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再加上我有深厚的数学功底和经济学的功底。在美国的学习让我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思考了问题,再加上一些严谨的数据推断,才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症结。
美国产生金融危机,美国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他是我们老师辈的人物,他是70年代的经济学家,我是80年代的。你看人家是什么水平?他写的博士论文是1929美国的金融危机。他当时提出了大概的解决路径。他看美国经济非常准,为什么呢?他有一套思路。所以当美国出现经济危机的时候,那种速度,那种准确性让我个人感到敬佩。我也在不断地发表论文,但因为美国人才济济,在金融学领域里面,我觉得我已经够聪明,实际上别人都比我聪明。我能够想到的题目,一个是不能做的,一个是做出来没什么意思的。我怎么发表论文?我就一定要找到一个非常有特色的,一定要想到别人想不到的问题做切入。可是你想一想,你知道我的同事有多聪明吗?你要想到一点别人想不到的切入点本来就很难。所以经过十几年的发表论文让我学会了一个本事,找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切入点,切入进去,发现问题。这就是我能找到股市泡沫、楼市泡沫是来源于制造业的根源,这都是多年训练的结果。
最大的担忧是大家思想僵化
《国际航空报》:现在的生活状态是你喜欢的吗?
我:没错。我觉得挺好的。每天飞来飞去也不觉得疲劳,很充实。
《国际航空报》:这么多年走过来,你有没有最困难的时候,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
我:一直比较困难,我在国外打下了经济学的理论基础,希望回来后联系中国的现象解决中国的问题,而不是把国外的理论照搬过来,比如二元经济、产业链的问题,国外都没有,这就是中国特色。因为要提供一些新的思维,帮助这个国家和老百姓解决问题,刚开始大家不太接受,现在情况顺利多了。大家慢慢发现我说的是对的。
《国际航空报》:香港一个很有名气的哲学家刘小枫写过一本书叫《我们这一代人的爱和怕》,你觉得你这一代经济学家或者知识分子的担忧和理想是什么?
我:我最大的担忧是由于大家思想僵化所带来的各种困难和阻碍。比如说我们对于真正的资本主义理解是透彻的吗?我们理解的资本主义的灵魂是什么?答案可能是市场经济。资本主义的灵魂是法制化的建设及信托责任,这个理解是最为透彻的。我们的制造业出现危机,问题在哪里呢?不是一般人所讲的产业升级不够,品牌战略不够,而是你根本没有把自己融入到全世界的产业链中去,很多问题都需要思想的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