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转载不得删节)
阿唐,60年代生人,在中国东北某工科高校获电子学学士及工企管理硕士,毕业后在北京下海经商6年,93年赴美,并于95年移民加拿大。
本文是他在温哥华当送货司机的一段亲身经历。
阿唐现居美国加州硅谷南湾,是某软件公司的资深软件工程师。
一 第一天
1995年5月1日,登陆加拿大的第45天,我早早起床,草草吃饭,匆匆驾车与妻一道赶往唐人街见工。
移民加拿大前,我们已在美国工作了1年半,妻搞软件,我作测试。
妻的J1身份,迫使我们不得不选择赴加一途。
之前已听到温哥华工作难找,但是来之后方知不是一般的难,尤其是高科技,不能说没有,也是凤毛鳞角。
有过几次面试(或许是硅谷的工作经历赚来的),均无下文。
受够了美国老爷车的气,妻一定要买一辆新车。
于是,登陆第15天,我们有了一架TOYOTA TERCEL 95。
买车后,以一个月生活费1000加元,我们只能坐吃山空半年。
形势比人强,吃饭要紧。
最近几天开始在中文报纸上找LABOUR工,甭管是餐馆,工厂还是建筑,是工就上。
居然也不成,要么嫌你没经验,要么觉得你干不长。
最可恨的是,这种工也要先审RESUME!
昨天一个电话进来,问我有否驾照,然后让我今天去唐人街XX粮油公司见工,职位是DRIVER。
一路上就和妻滴咕,弄不懂为何要我这新人当司机。
好在我这人喜欢乱跑,买车后一阵乱窜,DOWN TOWN,唐人街都转过,所以很容易地在唐人街的一角找到XX粮油公司,豁然是一货仓式粮油零售店,很多人在两个巨小的小窗口前排队交钱,几个鬼一样的西人在进进出出帮顾客搬买的东西。
把搬东西的鬼佬换成民工,眼前俨然是一个中国某国营粮店。
踌躇一番,不得要领,看谁也不象管事的。
无奈讪讪凑到收银口,对一位开票的大嫂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明来意。
大嫂把我转给旁边一位秃顶的中年眼镜男子。
眼镜男用还流利的国语要过我的驾照,抄下资料。
然后用广东话唤过一男子,指着我交代了几句什么。
又让我跟着那人走。
未几,该男子出来唤我一起走。
我想大概是出去考考车技,遂交待妻在车内等候。
随此人上了一辆遍体伤痕3吨箱式货车,由他驾车沿MAIN街向南。
闲聊几句,知道他是广东人,来了一年多,在XX粮油作杂工兼铲车司机。
广东人秃顶多,他也不例外,我且称他秃广。
我问他去哪儿考车,他奇怪地看看我,告诉我现在正在前往货场的路上,等一下我就要驾这辆车去送货!
天哪,看了看驾照我就走马上任了!事后我回忆起XX粮油是唯一没有看过我RESUME的。
秃广知道我才来一个多月,马上就斩钉截铁地说我干不了这一行。
还没等我问个清楚就到了货场,秃广扔下我自顾去和先来的人去聊天。
有4辆车已经停在那里,3辆和我的一样,另一辆是1吨的。
除了4台车,还有几个落魄的西人闲坐一旁。
货场挨着SKY TRAIN,不时有天铁隆隆驶过。
我正在坐在车上发愣,旁边车上的司机跳下来,一瘦瘦的年轻人上了我的车。
他自我介绍叫小J,福建人,来加拿大一年多,在这作司机4个月了。
小J是个热心人,忙不迭地给我介绍工作情况。
我也趁机跟他熟悉一下车的仪表及变速操作。
眼镜男开车来了,打开货场的门。
西人们鱼贯而入,开始装车。
从小J的嘴里,我知道眼镜男是二老板,叫M。
大老板B是他兄弟。
XX粮油是家族公司,在店里开票的是老板的老母及太太们。
装车顺序不是先来先装,而是以在公司工作的时间长短来决定。
NO.1自从公司成立就一直做起,NO.2是一个红番,小J是NO.3,1吨的NO.4原来是NO.3,现在已被小J取代,小J一脸不屑: 扑街!
正说着,二老板M的声音传过来: “阿唐,装车!”
我赶忙下车跑过去,小J也跟了过来。
M歉意地对小J说,新来的照顾一下先装。
说着,递过来一张纸。
我接过来一看,一张普通的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诸如,美心: 小油X2;芙蓉阁(4街): 金牌X4,大油X6等等。
这就是送货单?
还没等看完,装货的鬼佬已经推着小山一样的油车过来了。
一板硕大的油桶,每个20KG装,3X12,合共是720KG(这些数据都是后来知道的),一个人就这么推过来了。
我才明白为何装货的都是白人或红番,华人还真对付不了。
我正在看着山一样油桶发愣,那鬼佬见我半晌没反应,不耐烦地自顾开始往车上开装。
我依然在一旁傻傻地卖呆。
M对我大声吆喝着: “阿唐,点点清楚!”,一边忙着指挥装货: “THIRTY FIVE GOLDEN MEDLE!FIFITY SMALL OIL!……”。
M那瘪脚的香港英语,我听着极为吃力,那帮鬼佬却清清爽爽,好不含胡,得令后即奔入后面的仓库,很快,一摞高高的米袋颤颤巍巍地推在送货小车出来了。
我一数,12袋,12X20KG,240KG!最让人称奇的是,大多数食品的包装上并无任何英文,这帮人却来去如风,准确无误地在迷宫一般的仓库里把一样一样的货品搬上车。
我大致点验一下,货品有米,油,糖,盐,酱油,醋,味精,粉条,蛤油,香油,各种酱类等等等等,几乎囊括了所有开饭馆所需的东西。
其中以米油为最大宗,占7成左右。
随着货品一样一样装上车,车体一点一点沉下去,我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
这么多的货要送到什么时候才能送完。
装完货,M走过来,问我是否点清楚。
可怜的我连货品名称都没搞清楚,更逞论数量是否对上。
硬着头皮,在送货单的复写件上草草签上“阿唐”,心里想着,MMD,反正阿唐也不是我的真名。
M又问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我低头又看了一下单子,忽然发现有些饭店只有名字,却没有地址。
M拿过去,一边往上面写地址,一边吆喝着鬼佬们装小J的车,还对我说以后熟了就不用写地址了。
接过M递过来的单子,准备上车时,忽然又想起几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又返身找到M。
“什么时候下班?”
“什么时候送完什么时候下班。
”
“下班后,车要送回公司吗?”
“开回家,明天中午开回这里交帐,再装下一批货。
”
我看看表,2点正,不知道这车货送到什么时候。
上车,打火,D档,踩油,车没有动。
再加力,车颤栗一下,开始慢慢起步。
我小心翼翼地把车驶出装货区,从肮脏的侧后视镜里,我看到M站在装货口,留神地望着我的方向。
CAO,就算我现在撞在道边儿的路灯杆上,你丫也只能看着。
管它哪,先把车开到公司和妻会合再说。
一边慢慢地开着车,一边熟悉各种操作。
大部份和开小车相同,如自动档等,主要区别是观察侧后方。
向左换线还好说,左后视镜里可以看到左线的一切,实在不行还可以探头出去;右换线就很难了,虽然在右后视镜里有一个小凸面镜可以看到右线上的车,可不能确定与我车的相对位置,不知道是否有足够空间换线。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始终也未能找到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用不是办法的办法: 早早打右转灯,慢慢换线,给后车以足够时间减速。
正是因为换右线很难,每次都很小心,所以在1年9个月中,只有两次车祸是右转造成的,而且其中一次不是我的错。
如果说完全没有发现窍门也不全对;如果大镜子里看不到右车,则其与我车基本并行。
如果你在路上看见有大货车在你左线打灯做势转入你的线,快快躲开。
还有一个很大不同是观察后面,封闭式货箱完全挡住后视线,只能通过侧视镜间接地观察后方。
有心的朋友可以在开车时注意观察大货车的尾部,通常会写上;IF YOU CAN‘T SEE MY MIRROR,I CAN’T SEE YOU。
(两个侧视镜镜对货车司机非常重要,除开变线时用于观察车况,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用途就是倒车,由于货柜挡住了司机的全部视线,这两个镜子就是唯一的资讯来源。
开始的时候倒车很紧张,好像时刻都能听到后面传来一声碰撞声音,慢慢就练出来。
一次买家具运回家,一个漂亮的狮子甩头,然后一倒,一把就准确进到loading zone,跟本没用站在下面的妻子指挥,惊的妻那挥动的手势立即变成了两个大拇指高高向天。
因此这两面镜子只要一出问题,我会第一时间去修理。
倒酶的是温哥华的路大多很窄,货车在上面一开,两面仅留下各一尺的宽度,镜子又比车体宽出半尺左右,如果相向两线之间没有路肩,大家再稍稍靠近一点,经常就会两个镜子来一个亲密接触,一同化为乌有。
我忘记我撞坏了多少面镜子,七,八面总是有的。
一次行驶在合共三线的狮门桥上,我方两线,对方一线,我走在中间,忽见对面开过来一辆BUS向我鸣笛,司机拼命地向我打手势,我愣了一下,然后就明白了,赶紧把车换到外线上去了。
为什么?因为线太窄,根本不够两车的镜子交错。
所以如果你开车过狮门桥时,看见有大车行驶在中线上,那一定是新手,赶快离那车远一点儿。
)
长话短说,不一时回到公司零售店兼总部。
妻焦急地问我为何去如此之久,等听完我的叙述,方才注意到我开过来了一辆硕大的货车(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普通驾照可以开的最大号车),惊得半晌嘴都没有合上。
我当时没有半点犹豫,形势比人强,先试试再说。
这一试就是21个月!
先和妻一道查地图,试图排出行车路线。
查了一半,发现基本上送货单已按先后顺序排好,依次是,唐人街,DOWN TOWN,温哥华至本拿比沿KINGS WAY一线。
好吧,唐人街先。
温哥华唐人街据说是北美最干净的唐人街,可仍然是我送货遇到的最脏最乱的地方。
很多餐馆的LOADING ZONE都被挪作它用,送货的车只好停在巷后的行车道上,经常是7,8辆首尾相接停在巷后一起下货。
如果首尾两车下货时间长,中间的只能等着。
一堵二,三十分钟是常有之事。
如果空隙大,就慢慢挤出去。
车箱体上的密密划痕就是这么来的。
绕唐人街转了一圈,见几辆送货车停在巷后,遂驶入停车。
持单绕回到前街,找到门面,穿堂而过,找到后门,再把车尽可能驶近后门,开始下货。
打开后车门,车厢内一片狼藉,原来码好的货品东倒西歪,乱七八糟地混杂在一起。
好不容易从中找出货单上的东西,慢慢往车下搬。
MMD,实在是重啊!刚才见上货西人一手一个20KG油桶健步如飞,轮到我两手一个还非常吃力,尽管本人还算是一条壮汉。
唐人街餐馆都有地形落差,送货小车最多只能把东西推到后门附近,再用手一样一样搬进去,好在进门不远就是存货处,倒也还算顺利。
(等我做久了,送遍了所有唐人街餐馆,上三楼,下地下室,才知道第一天送的都是最容易的。
老板经验老道,不然我就跑了)。
就这样前门,后门,下货,搬货,签单,然后下一家,出奇地顺利。
一个多小时就搞定全部唐人街的5家餐馆。
妻已经在车上查好DOWN TOWN几家的地址,我没有让她下车,一来小巧的她也帮不上忙,二来丢一个人的脸已经足够了。
好不容易出了唐人街,拐上PRIOR街,奔DOWN TOWN而去。
上到DUNSMUIR街,准备左转时,意外地发现所有的路口似乎都不能左转,无奈只好右转再右转。
好在妻帮忙看车,有惊无险。
后来,DOWN TOWN右换线一直是我的噩梦,经常是换不过去而错过路口。
DOWN TOWN餐馆的硬体设施好过唐人街,大部分的LOADING ZONE都可用。
妻下车帮忙指挥倒车进入LOADING ZONE,依然是有惊无险。
楼上的餐馆基本有电梯,路也平坦,送货小车可以把货从LOADING ZONE一直推到餐馆的储藏室。
DOWN TOWN的路很多都是单行,往往为此要兜几圈才能到达目的地。
好在本人空间方位感甚佳,才不至于迷失。
DOWN TOWN餐馆有很多都在MALL里,今天的送货单上就有一家在GRANVILLE MALL,还好写了地址,兜了若干几圈后,终于找到该MALL。
下车几经寻觅,才找到处于FOOD AREA的餐馆。
问清楚LOADING ZONE的方位,再赶回车上前往(这个时间街上是不可以停车的!有时候MALL的结构太复杂,语言跟本弄不清楚,不得不腿着先从餐馆到LOADING ZONE趟趟路,再运货,也好过推一车货四处问路,经验哪)。
LOADING ZONE到餐馆往往要走很长一段路,送货的小车的主要用途是用来运纸箱一类物品,并不十分适合运油。
大桶油一次只能装三桶,小桶一次装4桶,米是8袋左右(我确实看到西人上货时最多一次运12袋,一来他们高大,可以借助肩膀支撑,二来路程近,三,四十米的距离)。
如果米油混装,可以两桶油并排放在最下面,上面压2袋米,再摞上2桶油(如有朋友模仿,切记最下面先垫一层硬纸防滑)。
MALL里的餐馆大多备有运货车,这种车较大,适合平地运货。
后来做熟了,我是先用自己的车送一部分上去,留下INVOICE供点货,签单/付钱之用,推上餐馆的自备车,将余下的货一齐运过来,然后拿钱走人(经验哪,呵呵)。
当然,现在说起来容易,1995年5月1日那一天却一点也不容易。
常常是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可已经开过了,又不能U TRUN回来,右转过去又发现是单行,往往是不停地围着餐馆绕同心圆。
忙完DOWN TOWN,已是5点多了,好在天色尚早,驾车出DOWN TOWN奔南而去。
经过这几个钟头的洗炼,驾车的感觉好多了,油门收控自如,拐弯也不再轧CURB了。
只是汗水早已湿透了衣服,粘粘地沾在身上很不舒服。
未几,来到41街夹GRANVILLE街,餐馆就在十字路口,名字忘记了。
我已经学会直接走后门(典故没准是这样来的),绕一圈就很容易地找到了。
一条长长的向下的楼梯通往后门,走下去进门一看,烟雾缭绕的厨房里,厨子们正忙得不可开交。
“XX粮油,送货!”
“吊!又是XX粮油!点解你D ALWAYS呢间来咯?!落番来,落番来!吊!”
我当时对广东话一窍不通,上文是后来无数大厨骂我越忙越捣乱的话复原的。
我知道说的不是好话,管他呢,把货送到要紧,遂陪笑脸问电梯在哪儿。
几个鸟人一阵狂笑,说正等我掏钱修电梯呢!
压着一肚子火,开始卸货: 10袋米,5桶油,酱油调料若干,一样一样搬下车,东西已经送的七七八八了,找起来容易多了,不过一些奇怪的调料仍需要反复核对。
推着6包米,我试图从楼梯上慢慢地一阶一阶往下滑动,在唐人街我看到另一家公司的送货的就是这么干的。
开始还算顺利,喀,喀地移动着,突然,一切好象发生在一瞬间,我感到小车在拖着我飞快地向下冲,还算运气,最后一秒钟我松开了手,车和米翻滚着一直跌落楼梯底,只剩下我傻傻地站在上面,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吊,新手!”大厨探头骂了一句,又回去炒他的菜了。
剩下的东西我是一样一样用手拿下去的。
且送且行,等到了本拿比,天色已然渐黑。
在拐向一家餐馆的后巷时,在斜坡上忽然感到突驰而来的寂静,接着方向和煞车失灵,货车斜斜地滑向路旁民宅。
我惊出一身冷汗,使出全身力气拼命踩煞车,百忙之中还用上了手闸。
车速慢,轻载,货车终于停了下来。
喘息片刻,我意识到发动机死火了。
再打火,发动机又隆隆地活了过来。
刚把车移向路旁,又死火了。
如是者三。
妻在一旁发现了原因: 没油了。
好在KINGS WAY上到处是油站,腿着买了一桶油加上。
等送完最后一家,已经是8点钟了,天色大黑。
开回公司,妻与我各驾一辆车回高贵林的家。
9点到家。
匆匆填饱肚子,开始整理送货单据。
合共12家餐馆,156件大小货品,签字若干,支票若干,现金若干。
送货时间6小时,装货半小时,来回路上1小时,折算为工作时间7小时。
以每件货品平均18KG,共送货2。
8吨。
洗嗽后一头倒在床上,一合眼就睡着了。
(9年前这一天里的一幕一幕,现在想起来还是那样清晰,闭上眼睛,浮现在我脑海的是,我千方百计套瓷时,秃广那骄傲的红鼻子头,圆圆的,有几粒硕大毛孔。
)
二 第二天
早上一睁眼,一阵酸痛自周身传来,仿佛每个关节每块肌肉都错了位置,尤以两手为甚。
磨磨蹭蹭起床后,活动一番,感觉好些。
妻坚决反对我继续做这份工,危险,辛苦,心力体力都处于高度消耗中。
我内心尚有些犹豫,但也基本认同她的看法。
另外决定取舍最关键的因素并不清楚: 一天赚多少钱。
仿佛记得是记件工资,每件5毛钱云云。
已经忘记是哪位大厨告诉我的。
和妻计算一番,78元/天,一周六天,每月25天,80*25=2200元!以LABOUR工而言,除非政府部门,2200元过高,似无可能。
妻再三嘱咐下午去还车辞工,我诺诺应承而去。
下午驾车前往公司途中,在前后左右小车的簇拥下,颇有些鹤立鸡群味道,就差把酒临风。
货场上,已经在装小J的车了。
我和满头大汗地他打一个召呼,然后走向忙碌中的M交帐,他告诉我等一下。
库房内的小帐房内,M妻正训斥站在门口的NO4,后者不时分辩几句什么,讲的是广东话,一句也听不懂。
温哥华的华人以讲广东话为主,据说大批香港人因97移民此地,因而主导了华人语言取向。
因为不懂广东话,曾屡遭白眼,我的办法是,如果我讲国语你对我不客气,则我马上转用英语问答,对方立马就老实了,屡试不爽。
(挟洋自重,呵呵,请扔砖头。
)
小J正在装货,他并未任由装车西人随意装货,而是做为装货链上的最后一环站在车箱内码放货物。
很快我看出端倪: (1)油桶码在最前面,三或四层高,大小油分据左右;(2)米袋紧挨油桶分放车厢两侧,以品种分类,依据多少,2袋一组,或3袋一组,或4袋一组,交错码好;(3)粉条等体积较大重量较轻的纸箱类,就最后码放在油米上面,杂物堆放在中间,但要留出过道;(4)糖及重量较重的货品放在靠车厢口处。
好啊,我不禁击节称妙。
想想昨天的情形,满车的货物滚成一团,我在里面混天黑地的翻找所需货物。
小J的车终于装完了,货物几乎充满了整个箱体,仅留下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
没有300件,恐怕也有250件。
我实在想象不出他如何一个人把这一大车货送完,这可是整整5吨货物啊!
小J匆匆和我打了个招乎,慢慢驶出了货区。
我注意到轮胎已经扁扁的,几乎顶到箱底,车轴上的弹簧钢拉得笔直。
“阿唐,交板!” M大声对我喊着。
送货单及INVOICE是用一个硬板夹着的,谓之交板倒也贴切。
“送完了没有?”M劈面第一句话。
“送完了。
”
M依就一脸平静。
二老板养性工夫实在好,近两年里他只跟我发过一次火,这唯一一次的冲突也是我后来辞工的原因之一。
和M对完帐,我问他工资如何计算,
“大件4角5,小件1角。
”
“如何区分大小件?”
“10KG以下算小件。
”
我请M帮我沽算一下昨天我的工资是多少。
他三下五除二地给我一个数,70元。
如果一月工作25天,就是1750元。
昨天前后工作7小时,平均时薪10元。
我还在一旁天人大战之际,M已经领人往车里开始装货了。
我一咬牙,把辞工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CAO,再干一天!
(就这样,我一天一天做了下去。
因为小J和我的件薪低于其余三人,再加上我俩确实能干,慢慢地NO4就被辞退了,还有一位偶而帮忙送货的西人杂工B再也没有机会代工了。
到第二年,随着NO1和NO2的一部份活逐渐转到我俩头上,NO1终于于该年夏天辞了工。
1995年我的税前收入1万8千元,8个月月均2250。
)
三 小J
小J二十三,四岁,清清瘦瘦,人长得很端正。
属于那种容易讨人喜欢的类型。
高中文化程度,当过海员(我不能确定,因为他和我谈起他想回福建看看老母都不行,因为没有护照,只有一个海员证),刚与一位香港女人结婚,申请PR中。
小J坦承他很幸运,做为偷渡客,不到两年就把身份搞定,不知慕煞了多少人。
小夫妻感情又好,再加上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说起目前这份工,小J眼睛就放光, “老兄,你说,”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一个LABOUR工,每个月赚到2500,3000元,差不多1个钟赚15闷,还要怎样?!”
小J人很聪明,又很勤力,到XX粮油不久就升为主力送货。
我从小到大,考大学,考研,下海经商,每一步都干得不错,没有服过几个人。
可小J是我佩服的其中一位。
在近两年一同打工的日子里,尽管我俩先后都成为公司主力,送货量不相上下,可有一条,他出车祸远远低于我。
他前后有两次车祸,我是7次!到最后我去ICBC报案都轻车熟路了。
最难能可贵的是,我向他求教时,小J从不隐瞒,有什么说什么。
他应该是我的半个师傅。
比如说,我告诉他先找前门再找后门很费时间,他告诉我一个窍门—-找油桶,直接开到后街找有油桶的后门,XX粮油的油桶不同于其它公司,很醒目,餐馆通常会用这些空油桶装杂物。
从后门进去求证是否订货,如果不是,他们也会告诉你可能是旁边哪一家订的货。
再者是,接过货单后先飞快地浏览一下,如果先送的几家中有不寻常的东西,如10袋味精,20包糖一类,则要把这些放在车厢口,以便先行卸下。
这点在当天送货量很大时尤为重要,此时车厢里堆得满满的,想从一个什么角落里翻出10袋味精来,死都死佐嗝。
还有送进第一批货就放下INVOICE,叮嘱老板写支票或点好现金。
这样货送完,钱也拿到了,立刻就可以走人。
当然,我也贡献给他一些点子。
如,MALL里的运货车可以借用,两桶油上摆两袋米再立放两桶油。
小J没有什么不良嗜好,除了抽烟之外。
通常在等装车的时候,他会跑到我的车上抽烟聊天。
每次都有一俩个装车西人拿一个夸特来买一根烟。
我不抽烟,不大知道烟价,好象一根烟卖2毛5还有点赚。
(嘿嘿,扯远了)。
小J和我混熟了后,嘿嘿地对我笑,
“以前没干过体力活吧?”
我说,“还真让你说着了,我干了一个多月,身上就不感到疼了,可这手还是每天疼,你说怪不怪?”说着伸出手来比量着。
小J说,“你第一天来一伸手我就知道你不是干体力活的。
”
小J手一伸出来,我就知道不同了。
别看我人显得比他壮,可手就小多了,而且他的手青筋暴绽骨节粗大,一看就是经常干重活的。
小J说我开的这辆车,前前后后不知多少人开过。
经常是第二天拉着半车货就回来了,一去就不回头。
看不出我这知识份子居然可以干这么久。
看得出,小J对太座很满意。
尽管他微微有点抱怨她的赌博嗜好。
有一阵子太座回了香港,小J也向我通报一番。
还特意说他因寂寞也去赌博因而输了500块电话里被老婆痛骂之事。
凭直觉我猜他一定跟老婆说了谎,钱一定拿去邮给了妈妈。
因为他不只一次在我面前提到他的老家和母亲。
和我说这事,大概是万一太座核对,我可以帮助圆谎吧。
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对这一婚姻还是很重视的。
小J的语言能力很强,两年时间广东话就可以上口了。
我是至到今天还是“识听不识讲”。
(当然,99年拿到公民后又回到硅谷,那点儿广东话底子又扔得七七八八,也是一个原因。
如本文乱用广东话,看官多多担戴。
)
最后一次见到小J是1997年秋天。
我已经辞工半年多了,刚刚在XXX学院入学。
小J打电话给我,说他也辞了工,有些与公司的薪酬纠纷需要我帮忙。
我当时的反应是很吃惊,老实讲,我们的收入正经不错,96年我税前收入是3万2千元。
他很含糊地说是太座的压力。
简而言之,这一份工是一个极端危险的工作(我会在后文专述),公司并无任何职业保险,万一出事,麻烦大大地。
我不知道我的辞工是否对他有影响。
我记得他是开着一辆崭新的白色HONDA到我家的,新做的头,一脸青春。
(再往后电话里通过几次话,知道他最后并未与公司兵戎相见,“留条后路吧”,这是他的原话,仁心宅厚,可见一斑。
第一个儿子出生后,我一顿乱忙,等闲遐下来再打过去,电话已换了主人。
祝福你,小J。
)
四 NO4
NO4也是一个大陆人,小J告诉我。
奇怪的是,他从未和我们讲过中文。
一天中午,我和小J正聊得起劲,NO4从旁边趸过来,“#^*%(*()*&^!”冲我俩吼了一声。
小J和我谁也没言声。
NO4讪讪地又趸到一边。
我问小J,他在说什么。
HOW IS DOING?”小J一脸坏笑。
天,我差点晕倒。
送货时,遇到糙人较多。
他们的英语是靠耳朵听来的,有时连单词都没有搞懂,只知道一句什么话是大概发什么音,就照猫画虎地说出来。
像小J这样年轻且有语言天赋的人,说出来还像模像样。
NO4的英语就实在恐怖了。
第二次我居然还是没有听懂,问小J,倒把小J笑成一团。
从第二天起,我就变成第4顺位装车,NO4成了第5。
看得出NO4很不高兴,总想抢回他的位置。
他总是拿着夹板在M四周晃啊晃的。
不过终我离开,顺序也未变动过。
NO4的车是个比VAN大不了多少的箱式货车。
装紧凑一点可能能装近100件。
每月税前大概能赚1000元左右。
如无不良嗜好,也勉强够了。
装车的西人也不尊重他,骂他是“LAZY GUY”。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有一次M老婆又在训斥NO4,M也时不时一旁帮腔。
NO4还不停地顶嘴。
我实在是搞不懂。
我从不和老板顶嘴,如果顶了,那就是决定要走人了。
等到下午送货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GRANVILLE MALL里有一家餐馆大概每周订一次货,基本都是我在送。
前一日的订单可能下晚了,临时给了NO4。
结果这老兄到了LOADING ZONE就打电话给餐馆,叫他们自己下来拿。
人家当然不干。
他老兄就转身走了,第二天把东西又车回公司。
餐馆老板直摇头,说昨天他们不得不派人出去买油应急。
用小J的话讲,这一份工是自己的生意,多干多拿,少干少拿,不干不拿,所以如有可能就千方百计把货送到。
NO4这种人只能套用小J一句话—-离线。
五 杂工
XX粮油的杂工分两种—-长工和短工(呵呵,怎么感觉是高玉宝的“半夜鸡叫”),长工中洋人和华人参半,短工则以洋人为主。
洋人以白人为主,印第安人次之,很少有黑人。
偶而来一俩黑人,干活的时候不停地叫唤,
“Oh man, tender, tender…”
示意上手传递不要过猛,听起来却引人暇思。
没等干完活,就撇愣撇愣地走到M面前伸手要钱,
“Give me money, oh man, incredible! … &##&$ $#@*(( &()&$# #$#@”
那斯拿到钱就一去不回头,不象白人或印第安人来来去去地在这儿找钱。
长工是随老板一起上下班,和短工干同样的活。
上午在零售店帮忙顾客搬东西,在几个库房间倒腾东西,把油从大桶中分装进小瓶供零售之用。
下午则全部集中到库房装货。
余下的时间是做清洁整理工作。
短工的雇用则完全取决于当天工作量的多少而临时决定,基本上用于下午给我们装货。
所以,中午时分,他们会聚集在零售店附近等当天的工作。
人市,对,就是这句话。
他们的工资当天就结清,收工后M从我们收上来的现金里,拿出来一部分当场发给他们。
短工们往往高大威猛,臂膀上布满刺青,不过总体上人很NICE,颇好相处。
长短工均以时薪记,多少我不知道,不过不会比最低工资高多少。
有一段时间不见秃广,一天在唐人街遇到,他兴冲冲地告诉我他已经不在XX粮油做了,现在在另一家公司做司机,时薪9元。
可以想见其他人的工资水准,要知道秃广会开铲车,算是有一点技术。
秃广对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付面孔,送货司机的地位在公司的位置是最高的,而且大家很容易算出你的收入。
按说这些个短工都是在社会底层,就象中国的民工,近两年里前前后后我见过上百个,但从他们身上,你看不出任何卑微糯怯的神色,个个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或许这是教育的成功之处–教育为大多数人服务,或许这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本人没有做过研究。
西人B与大老板同名,是干得最久的长工之一。
看不出他的年龄,大概35-50岁之间,人很瘦。
他人还算老实可靠,再加上他有商业驾照,几级我不知道,不过有时候他会开上公司唯一的一辆大货车在库房间倒货,那车是我们的一倍半,所以老板对他很宽容。
以前XX粮油送货司机以洋人为主,不过这些人拿到顾客现金后往往拿去买烟酒药品去了,公司不胜其扰,终于全部换成华人,NO2硕果仅存。
西人B在忙的时候也会帮忙送货,送货的记件工资肯定高于他原本的记时工资,不过在我加盟后,这种机会就渐渐没有了。
他自然是很不满。
有一次他坐我的车从总部到货场,闲聊中知道我才来加拿大4个月,当时没说什么。
可一下车,就跑到M面前,挥舞着双手,嘴边泛着白沫撕喊着,
“That guy’s just came to CANADA 4 month, you guys stole my job! that is no fair! Too much new comer in CANADA! we don’t need, we don’t need them!”
又跑去向其他的洋人求证不需要新移民。
M在一旁畅快地笑着,一边说如果没有新移民他目前做的工作也没有,是新移民给了他工作。
大家都在观赏他的表演(洋人再傻也不会为他出头),B见半晌没人回应,更是气恼。
嘴里的口涎都快要流出来,含含糊糊地嘟囔着,
“I need job, I need job! here and there, there and there…”
一边在地上四处乱划着收拢碎纸,空米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远远地,我都能看到他眼睛里红红的闪烁着什么。
其他的杂工好象没有看到这一幕,依就干着各自手中的话计。
接下来的一幕我大跌眼镜,M从小帐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些钱钞递给了B。
隔得太远,没有听清M讲些什么。
B接过钱,转身出了库房,一闪就不见了。
1996年夏天,我在开工前到公司对面的定点修车行修车,这是一帮东欧人,一来二去都很熟。
那老板一见我,劈头就问我公司出什么事了,为何上午警车救护车来了一大堆?我上午还在家睡懒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溜过去抓住秃广一问,西人B死了。
我的头一下子就嗡了起来,
“怎么会死在公司里?”
“磕药磕多了。
”
一切都明白了。
我记起B总是一年4季都穿长袖上衣,不管天气再热,也是这身装束,从未见他露出胳膊来,想来那上面都是眼儿。
还有那一天在库房里的离奇举动。
我蓦地想起另外几个同样形象的家伙,很瘦,容易出汗,眼神迷茫,从不露胳膊,其中一个是老毛子,因为其口音极怪,我们称其为怪鸟。
“那—-怪鸟他们几个也是……?”
秃广奇怪地看看我,好象我是一傻子似的, “那当然罗。
”
从那儿以后,我再也不敢吃公司的小桶油了。
尽管在我看见杂工们分装小桶油的那一次,那几位磕药的并未在其中,但我不敢保证在我没看见时他们是不是坐在那儿干这个。
下午,大老板B来到货场,逐一询问每一个人是否知道西人B的家庭清况,警方需要资料通知有关人等。
没有一个人知道B的任何背景,包括与他一起干活的其他西人。
“That’s too bad.”大老板望着我,摇摇头说。
他的英语极好。
从他的脸上,我什么也没有读出来。
六 我的帮手D
D是我在唐人街上拣来的帮手。
经过最初几个月的累心累力的苦斗后,温哥华的几百家餐馆都跑的差不多了。
偶而蹦出一两家新的,凭经验也很容易搞定。
这时候,人就变成一部机器,有力气就行了,实在不需要太多的脑力。
如果有一个人来帮忙,效率将会大大提高。
不说别的,就说上下电梯,如果有人帮你顶住门,你就不用鸡飞狗跳地忙上忙下,一不小心米翻油洒。
因此见NO2时常带一个帮手来送货,很是羡慕。
这帮手很难找,试想开工前你并不知道今天活多活少,如果活少还不够你一个人塞牙缝的,找个帮手且不是添累。
嗳,这帮手还真让我找到了!
话说这天在唐人街街口的金华送货,10桶20KG大油,10袋20KG丝苗,二楼,没有电梯。
通常我是将货先倒腾到货箱口,再下车用小车油米搭配地推到一楼门内楼梯口放下,如此直到全部集中到楼梯口,最后一趟要锁好车,否则货物被偷光了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本人并未杜撰,血的教训里学来的。
然后就是重头戏了,一手一只油桶拎上楼,2袋米叠在肩上扛上楼,唐人街旧式楼宇架构又高,二楼相当二层半,10个来回下来,整个人人就洗了一个淋浴。
金华还不是唐人街最难送的,最难的是XX,紧邻权记,名字省了,因为我曾和他们打过架。
本人很少与顾客冲突,这是少有的几次之一。
送XX要先上一个一人高的台阶到后门,再用小车把货品从后门运到室内楼梯口,然后再用手一样一样搬下十几米长的楼梯到地下室,最后用小车推到地下室的另一端。
因为实在太难,脾气难免大了一点,再加上旁边一老广帮厨时不时学着用国语跟我逗贫,“CAO NI MA BI, CAO NI MA BI”,可能是哪个无聊家伙教他的,95,96年很多香港人听国语都听不大懂,可能不知道这是国语中最难听的骂人话。
我一下勃然大怒,指着丫的鼻子大骂,
“CAO NI MA!再胡说八道,我TM一脚揣死你,SB!”
我人长得非常壮实,有一点儿大只佬的味道,再配上那一身送货的行头,可能有点吓人,那斯立刻噤声。
事后餐馆老板向我老板投诉,M没说什么,只是劝我避免与顾客冲突,公司起始时,老板也送过货,知道其中甘辛,轻易不得罪我们。
呵呵,扯远了,还是回头说找人的事吧。
我停车时就看到一白人在垃圾箱旁转悠,经常有人在唐人街后巷收拾空纸箱一类什物拿去卖钱,因此并未在意。
等我把货倒腾到车厢口,跳下车来准备把货运往餐馆时,看见那白人正从一开小货车的人手中接过几个毫子,嘴里不断称谢,原来他是帮别人干活。
我灵机一动,上前问他是否愿意帮我把货搬上二楼,要多少钱。
他说,“A FEW DOLLARS”,我说,“TWO DOLLARS”,遂成交。
二人一通忙活,不一时就搞定一切。
我省了半身汗,他赚了2闷。
爽啊,20件货,我赚7闷,他赚2闷,这买卖硬是要得。
这白人看起来还清清爽爽,不象是在唐人街一带转悠的HOMELESS,干活也麻利,遂问他是否原意再多帮我干几个钟,完事后再送他回唐人街。
他的嘴绽开了,阳光下还剩下一半多的牙一闪一闪的,连连点头。
他报了最低时薪要价–6元,我还了一个5元,成交。
从此,每天我装完车后,先到唐人街接上他,送完唐人街,DOWN TOWN,及附近地区,再送他回来,差不多4,5个小时,付他20,30块。
如此,断断续续地一起工作了一年。
送货间隙,他喜欢絮絮叨叨地讲述他及他的家庭。
他叫D,波兰人,出生在越南。
老实讲,对他讲述的经历,我一直有点迷迷胡胡,要么他脑子有点儿毛病,要么是吹点儿小牛,或是二者兼有。
ANYWAY,这里我记下我听到的。
D很恨他父亲,因为他在越南杀过平民。
(按理D的父亲应来自东欧集团,怎么会在越南杀平民?不得而知。
) D做过FIRE FIGHTER,火中救过人,受伤而退役,姑且听之。
D的老婆是上海人,我问他如何认识的。
结果引出一段故事好长好长。
D老婆的妈妈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出来的(由D提供的时间判断的),在唐人街近OPPENHEIMET PARK的街上开一小咖啡馆,D是那儿长客,一来二去就熟了,老太太做媒,把国内的女儿嫁给D。
现育有一儿一女。
住在唐人街往东RAYMUR AVE附近,那一带近公司铁路,是穷人集居的地方。
结婚多年,一直靠老婆打拼,D没有什么正经工作。
我猜想D在与其妻结婚前,是一HOMELESS,市政府定期在OPPENHEIMET PARK发放食品等,常有大批HOMELESS在附近游荡,D或许是其中的皎皎者因而入选金龟婿。
在我和D一同送货的一年里,我看不出有什么缺陷会妨碍D做一份正经工作。
不过听人说,人一旦由于什么原因选择了流浪生活,则很难再安定下来做点什么。
D与妻一道曾携子回过上海。
D人长得还算端正,一头东欧人常有的金发,如果配上西装领带,往上海里弄一站,也是一白马王子。
D有着一颗孩子般单纯的心灵。
每一次分给他应得的那份微薄的薪资,他那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装是装不出来的。
一次在DOWN TOWN,他忽然让我停车,然后对路边行走的一个妇人喊,
“Hi, Mary! I got a job! My boss, T!”指着我咧开缺牙的嘴笑着。
妇人明显不记得D是谁,礼貌地点点头走了。
D好长时间不能平静下来,告诉我妇人是个社工,曾给他许多帮助云云。
不知道是在社会底层生活太久,抑或是真的受过什么伤,D很容易紧张,一紧张就手足失措。
除餐馆外,不忙时我们也送OFFICE和住家,每次一进到DOWN TOWN装潢的富丽堂皇的OFFICE,D的动作就紧张的一蹋糊涂,出来后往往长出一口气,那迷惘的眼神好象一个小孩刚从DISNEYLAND的扑克世界里走出来,一副震惊,想往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最丢人的一次是送货去西温一户住家,一楼是石地板,天花板吊着灯,四周摆放着一些红木家俱,女主人让我们把米穿过客厅送到厨房,D扛着米在我前面走,我看见他的腿在颤抖,突然就连人带米滑跌在地板上。
(哈哈,看官千万不要以为我在杜撰,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保证!妻前不久要把地毯换成地板,我又想起了这一幕,还是忍不住要笑)。
总的来说,我和D的合作很愉快。
妻在我当司机不久就去就读SFU的EE,并于96年夏天毕业前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做DSP,家里的经济压力一下就减轻了。
所以也不怎么在乎这一个月几百元钱。
慢慢地不止唐人街,DOWN TOWN和温哥华,我开始带D送北温,西温和本那比。
这些地方通常都很好送,与唐人街比有天壤之别,要么是D自已明白的,要么是D的老婆从他的叙述里明白的,总之慢慢地,如果我不带D去唐人街,DOWN TOWN以外的地方,他会流露出若干不满。
可我不可能天天带他去这些地方,举例说,北温今天只有一家订了10包米,如果我带D一起去,就要在送完DOWN TOWN后,经STANLEY PARK,过LION GATE桥到北温,送完货再由1号HIGH WAY桥返回温哥华把D送回唐人街,我再掉头去送高贵林及以东一带或回家。
这一趟转下来,少说也要一个钟,10袋米的运费都给他也还不够,而且绕路耽误了时间。
有几次D和我讲条件,只送唐人街和DOWN TOWN他就不干。
我最恨别人要协我,所以每次都不客气地告诉他,想干就干,不想干就算。
虽然每次他基本上还是嘟嘟囔囔地上了我的车,不过毕竟关系上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NO1退役后,小J和我接管了他留下来的地盘。
公司又把NO4找回来专司唐人街这一块鸡肋。
我去唐人街越来越少,慢慢地,到我快要结束司机生涯时,D已基本不再帮我做了。
现在想起来,觉得很有些对他不起。
付他低于最低时薪的工资,和我一起干了近一年的最繁重的体力劳动。
好象有人说过,穷人剥削穷人比富人剥削穷人还来的狠,吾然之矣,因为要完成资本原始积累。
赴美以来,曾有几次返加,每次都到唐人街转转,希望能再遇见他,道一声好,一起吃个小饭,听听他唠叨一下他的家他的孩子,他说过他的小女儿很象他,长长的金色头发。
七 “好象没有什么风”
“好象没有什么风。
”
正在唐人街口等着驶入后巷卸货,一位中年台湾女生走到我车旁指着我的后车胎对我说。
我谢了她,并没有下来查看那车胎。
面包会有的,等一下唐人街出来就有一些风了,再不济,等DOWN TOWN送完了,那风就来了。
不过那一刻,我学会了原来台湾人管轮胎里的气叫“风”。
严重超载下,我的车轮总是扁扁的,拐弯时要异常小心,只要碰到一点CURB,车胎就爆啦。
我曾为此而爆过一次。
好在那次几家餐馆紧挨在一起,卸下一部份货后,剩下的一个瘪胎就丰满了许多(呵呵,用词不当),那天愣是靠剩下的五个胎跑完全程,第二天才去换胎。
我送货生涯中送货最多的一次是356件,其中325件是大件,6吨多点儿。
本来是没有这么多,临了一个电话进来,DOWN TOWN的S哥的餐馆急要15米15油。
M过来看看我的车,见我摆放的还算井井有条,二话没说,就加在我的单子。
这最后30件只能塞在中间的过道上,整个车厢几乎塞满。
等我上了车,M在货仓口拍打着我的车厢,我以为是嘱咐我路上小心,探出头来,M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他是家族中唯一会讲国语的,
“先送后上的这一家,他们急等用!”
CAO,不用你说,我能有选择吗?这一大堆东西堵着过道,不先清理掉,我也没法下货啊!再者,我也不敢如此重载在唐人街崎岖的后巷里扭秧歌。
打火启动,给油不走,把档位一子拉到尽头的D3档,稳稳地踩下油门,慢慢地坚定用力,我可怜的3吨货车怒吼一声,颤抖着驶出货场,拐上了GRANDVIEW VIAD,上路的一霎那的路面落差,使得车体开始了阻尼振荡,全车的减震系统已不能有效地削弱这一过程,往往是前一个未了,后一个又至,感觉好象是汪洋里的一条船,孤独地船长在徒劳地试图稳住那船。
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开到唐人街,D跑过来指着车后的浓烟紧张地对我说,
“T,your car got fire!”
我告诉他,DON‘T WORRY ABOUT IT,后车轮已经顶到车厢底部,烟是磨擦出来。
那一天D和我一起干了8小时,第二天上货前我又独自忙了2个小时。
长期的重载,使车轮磨损很快,往往四个新胎几个月就要换一次。
每一次去换胎,修车的东欧人都要调侃一番,
“Did you eat them?”
据说ICBC不受理超载车祸,也听说警方会追究超载车祸车主及司机责任。
这又是我后来辞工的原因之一。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没有人会长期做这刀尖子上讨生活的工作。
重载时的驾驶完全不同于轻载,尤其是下坡转弯时,速度一定要够慢,不要管后面的车给你多少嘀嘀,我在路上见到太多的货车在下坡转弯时翻侧。
感谢上帝,两年里我一次严重车祸也没出。
要时刻注意保持与前车的距离大于轻载时,尤其是下雨天。
有一次在横加公路上,天下小雨,路上堵车,走走停停,当我发现前车已停,开始全力煞车,力量之大,车轮已全部闸死,全车仍慢慢地滑向前车,就象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那车的尾巴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大,嘴里叨咕着,不要撞上,不要撞上,手闸也拉了上来,但就是阻止不了彼此的接近,那一时刻涌上心头的对命运的无力感,刻骨铭心。
八 “电脑?人脑就好了!”
“电脑?人脑就好了!”当M听我谈起可以用电脑取代人工开单记帐时,笑着对我说。
我在中国的研究生读的是MBA,下海经商后也在相当一段时间实际承担了公司的管理工作,因而对目前公司的运营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
XX粮油总体上是一家成功的公司,那几年的业务蒸蒸日上。
这除了随本地华人近年来与日俱增,对粮油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因素外,与公司运营成本的低廉有关。
1、公司的管理人员全部是家族成员,一星期工作7天。
试想如果雇人来做,加班费要付多少?
2、杂工们除了铲车司机及大货司机外基本上是唐人街附近最底层的人,他们应该领着政府的什么,同时在这里做工拿CASH,做一天算一天,公司并不负担其生老病死。
而据我所知,正规公司在付员工工资外,还要付政府相当一部分钱用于员工的社会福利。
3、独特的运货记件工资制度及订货出货流程。
一般公司的送货商业流程是,SALES接订单,无论是否用电脑管理,最后订单汇总到库房,库房人员按单将每一家的货品码放在货板上包装好后,一板一板地装上车,司机与其助手(也有公司只是司机一人)运货到目的地,卸货签单走人。
当中一切过程均发生在正常上班时间。
相比之下,XX粮油有两点占优,一是,单车装货量大,是别家的2-3倍,效率高;二是过程中环节少,当天或次日即可送到。
XX粮油的送货记件工资,以我和小J的经验,熟手平均15元时薪,是同类工资的近两倍,但考虑其它公司要雇佣远远多于XX粮油的人手用于每个环节,总体工资则远远低于同类。
因此XX粮油的价格总是最低的。
当然这样做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随时有大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短工资源;二是,要有几个头脑灵活身体强壮捍不畏死的送货司机。
(送货时经常遇到别家送货司机,一来二去非常的熟,他们有时看着我那山一般巍峨的货说,我知道你们XX粮油赚的多,可这活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
呵呵,一不小心写成技术经济可行性分析报告了。
那一次关于电脑与人脑的话题,是因为我用COREL DRAW做了一个漂亮的公司LOGO送给M引起的。
虽然公司到最后也没有用我的LOGO,但不久就用印有公司TITLE的INVOICE取代了商店随便买来的INVOICE,也算是一大进步。
我这一马屁举动的另一收获是M太对我因而青眼有加,她是负责安排送货的具体操盘手,于是乎我就升为与小J一样的主力送货(当然还是要有实力做后盾),常常送些某超市100袋米之类的好活儿,银子赚得硬是容易。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后也是M太对我恨之入骨,既使大老板B出面也没有转寰。
此是后话。
有人会说,如此以来,XX粮油岂不是要垄断大温的粮油市场吗?看官有所不知,这世间事物往往有一正一反两面性,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导论”第三篇第二节里说……(“JUST KIDDING”,我小儿子在一旁奶声奶气地大叫。
)
XX粮油成功之处在于其独特的经营模式,其不足之处也在于缺乏基本的管理知识。
一切都是倚赖自我经验的累积,不能借鉴已总结定型的管理手段。
由于家族人员的知识水平限制,不可能引入电脑介入运营,我当时也就和M那么一说,显得自己卓而不凡罢了。
不过一些地方可以明显地做得好一点。
最明显的例子是,现代仓储管理最基本的一条是,每件货品必须可以很方便地检索到其存储位置,入库时间及保存状态。
有很多方法可以做到这一点。
最原始的是,画出仓库的平面图,标出每个仓储单位的编号,每个上面相应钉上一本小小的STICK NOTE,写上名称,种类,数量及入库时间。
若有出入库,撕掉旧的,记下新的。
如此,保证先进先出,不至酶烂变质。
而XX粮油的仓储分布全部都在M的脑子里,他有时会指挥装货工拿一个指定区域的货,可一旦忙起来,就顾不上了,任由装货工乱拿一气。
再加上人的记忆也会出错,因而时有顾客投诉收到酶变大米。
因此,很多对质量要求严格的超市或餐馆,并不会订XX粮油的货。
再有,XX粮油的顾客充其量几百家,完全可以撰写在纸条上,按字头分类贴在墙上,每条写上名字,地址,电话,营业时间(这点尤为重要,很多餐馆上午不营业,有些MALL节假日关门早,以及休星期一等等)及其它(如卸货在另一条街上),内容可随时更新。
新手或老手新店可以出发前随时查阅,以免千辛万苦地跑去吃闭门羹。
我是经过几个月的磨炼后,才意识到要实行资源共享的硬道理。
而B和M也是从送货生涯走过来的,他们却至今不悟。
啊呀,too boring, sorry!
(“Sorry didn’t work!”又是我小儿子在喊。
)
G!
九 S哥与S嫂
S哥的餐馆在DOWNTOWN的GRVANVILLE街,楼上是XX海鲜酒楼,经常有侨社的活动在此举行,不知是否有股份的缘故。
我有一次问S哥,你守着如此著名的酒楼,如何做生意?S哥诡秘地一笑,“龟有龟道,蛇有蛇道,我们两不相扰!”
我顿时彻悟–市场细分原则,MBA中常常提到的一个原则。
老百姓讲话,就是在楼上山珍海味吃多了,要到楼下涮涮肠子。
不同的消费群体。
第一次见到S哥是我刚出道一个月时,意气风发,很有点儿天下舍我其谁的味道。
兜到后门一瞧,硕大一停车场,空空荡荡,心中大喜,立刻对准后门倒车进去。
那停车场很有些坡度,我小心翼翼地慢慢倒入,正值中途,忽听一阵巨响,紧接着劈沥扑碌不绝于耳。
糟了,码好的油桶垮了!
下车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门打开,悉沥哗啦地米袋掉了一地。
“大佬,不能把车停下来的,你们公司的司机都是停在上面。
”
我回过头,一个和和气气地玉面郎君站在我面前,比我略高,似乎也略长几岁,笑嬉嬉地看着我。
我问他为何知道我是说国语的,他一边上前帮我整理一车乱货,一边告诉我香港人怎么做的了这个,这工作都是属于超人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陆人就是超人,可能是穷急眼了,什么都不吝!
时间一长,知道S是餐馆的东主兼大厨,厨房里的伙计都叫他S哥,我也入乡随了俗。
S嫂长得小小巧巧,在前面做waitress兼收银,也是白白净净,不象大多数老广。
每次去送货,S哥都要停下手里的活计,问一声好,如果不忙,还要陪我聊上一聊。
S嫂则早早地预备好了银纸,等我活一完就可以拿到钱,一点都不耽搁。
不象有些东主,明明你早早就把INVOICE递到他的案头,等货已经搬进其储藏室,他的银子还不见踪影,兀自在那里一边干手里的活,一边翻来复去的看那张INVOICE,好象多看两眼那上面的AMOUNT会变得小一点似的。
最后实在拖不过了,再慢慢爬上楼,半晌才递下一张支票来。
有一次送货,不小心把S哥的车给刮了一下,车头灯的罩子破了。
我忐忑地告诉S哥祸事了,他出来看了一下,试了试车灯,还亮,手一挥说,算了!又不是什么新车。
事后我感到很过意不去,遂送了S嫂一盘国语歌曲CD。
S哥有一位厨子跑到另一家新张的小餐馆去做大厨,也在XX粮油订货。
我送过去时,那哥们儿见到我一脸得意之色。
过一阵子再送过去,那斯就不见踪影了,是店主在抄菜。
我知道有些店主在生意之初会请经验大厨,等手艺学到手就把人赶走。
过几天我再送货给S哥,又见那跳槽的厨子在厨房里摘菜,我忍不住就脱口而出,
“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哥们儿嗫嗫地不知说什么好,S哥在一旁打着哈哈,说,
“他舍不下我们兄弟几个嘛!”
我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做到S哥这种胸怀这种气度。
十 唐人街的阴暗角落
唐人街最西端 E HASTINGS夹COLUMBIA一带有很多HOMELESS游荡,此地也是一个毒品贩子及瘾君子出没所在。
我第一次见到吸毒者是送货去E PENDER的XX夜总会,后巷很清静,没有唐人街其它地方熙熙攘攘地人潮。
停下车后,我拿着货单挨个后门寻找那家夜总会,注意到两个HOMELESS鬼鬼祟祟地蜷缩在角落里。
这一带有太多的HOMELESS,我实在没有兴致多看两眼,径直奔到那标有XX的后门,按铃叫人。
半晌一阵门响,微微开了一个小缝,门链依就挂着。
门后一张警惕的面孔对着我。
“XX粮油,送货。
”
那人松了一口气,慢慢把门打开。
我回到车上,把货搬到小车上,慢慢地推将过来。
沉重地车轮声响惊动了角落里的HOMELESS,两人猛地抬起头来和我打了一个照面,
“鬼呀!”我心里大叫。
差点儿没有把手里的东西扔掉。
这还是人吗?分明是两具会动的枯蝼,那呆滞的目光里透出的明明是死神的气息,胳膊上的针头兀自颤颤地抖着。
按理说,我也见过吸毒者,如XX粮油那几位,除开死去的B偶有反常,老实说,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可这一次的经历却使我震撼不已。
这一谜底是在我第二次与这些躲在巷后的吸毒者不期而遇才揭开的–眼神,是他们空洞的的眼神,从里面什么也读不出什么来。
大部分时间我遇到他们,那眼神充满了虚无,飘渺,好象心神在天国什么地方游荡,我想可能药物刚刚起作用,他(她)正享受那用一生的代价换来的片刻安详;有的时候我和他们相向而行,四目相对,他们的目光总是怯怯地躲开。
每一次我总是尽量平静地望着他(她),希望可以看到些什么,至少也可以表达一下我的善意,但我的目地从没有达到,他们的目光总是一闪而过。
好象身处两个世界,一个人间,一个冥府。
从此以后,我再到这一带送货,总是格外小心地看着脚下,注意不要踩到地上的针头什物。
后来读了一些有关温哥华吸毒者的资料,知道这些人都是吸毒晚期,他们用药量很大,要用所有能搞到的钱用于购买毒品,无论是政府救济还是什么地方弄来的,钱一到手,马上奔这一带买药,然后迫不及待直奔后巷,开始享受或许是“最后一次晚餐”。
沿E HASTINGS驾车的朋友,走到MAIN至COLUMBIA之间,通常会看到一两部警车停在街旁,他们在警戒毒品交易可能引发的冲突,而对这种小额的最终交易,则视而不见。
如果你看到救护车停在那里,有人在忙碌,那一定是有人(鬼)吸毒过量或未能吸食而死亡或正在走向死亡。
后来父母来加,载之唐人街一游,转到这一带一看,听我说是吸毒者,立即催我快快离开,那表情活象不小心吞下了什么脏东西。
我心里话,你们要知道我过去至少一周两次,2米近距离直击其打针行为,还不定会怎样呢。
我没有和他们谈起我所做过的工作,即便是太座也不是很清楚,在家里我很少谈及此类故事。
十一 “诱惑的英文怎么写?”
唐人街最东端的街口有一家XX烧蜡店,店后的地下室内有一个做杂工的小伙计Z。
Z二十来岁的样子,很喜欢在我送货的时候和我说说话,请教一下英文。
一天,他突然问我,
“诱惑的英文怎么写?”
“L-U-R-E, LURE!”我告诉他。
他重复了几遍,记下了。
前不久回温哥华,又到唐人街,信步来到XX烧蜡店后巷。
还没有走近,就听见有人低声哭叫,
“唉呀,唉呀,不要打啦,真的没有钱哪!”
我绕过去一看,Z缩在角落里,有两个亚裔男子旁边站着。
看见我,其中一个家伙气势汹汹地过来,
“Are you working here?”
“No.”
“So go away now! Nothing happen here!”
我转身离去。
我当时为什么不去报警呢?后来一直在后悔。
Z显然是在被高利贷者追帐,借债的原因无非是赌博。
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否则8年时间还未能从赌博的诱惑中走出来,Z只能在唐人街的地下室给高利贷者打一辈子工了。
十二 打架
成人以来,我几乎不曾和人打过架。
只记得刚上大学时,未来的精英们重新编组洗牌,我这中学里的皎皎者一下子就变得什么也不是,心头自然失落愤懑加不忿。
一天班上的团支书不知为什么事逼事逼地耀武扬威,我就在一边调侃了几句,那哥们就气势汹汹汹地冲过来要找我麻烦,以为我这外地来的还不吓尿裤子,我当时很冷静,上前一步,照着腮帮子就是一个腮槌,“叭”地一声,当时就红了一大片。
傻小子没想到我会动手,而且动作这么快,当时就傻在当庭不知如何是好。
接下来自然是同学们一拥而上,把我俩分开,然后小子才反应过来,跳着脚喊,你等着,我找人来。
不过到了,也没人来找过我麻烦。
大家在中学都是好孩子,上哪儿去找混混来帮忙打架。
呵呵,还是回头说说阿唐征战温哥华DOWNTOWN立扬国威的故事吧。
一天晚上6点左右,我在DOWNTOWN送货,冬天黑得早,大灯都打开了。
Smith街过了Howe,右线在Hornby前变成右转ONLY,过了Hornby两线就变成一线,很多人不知道,往往在右转线直驶过来与左线直行的车挤到一起还不知道,时有争端。
我经常在这里被右线车嘀嘀,听听就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
结果今天这位火气非常大,追着我的车不停地鸣笛,搞得我也上了火,立即鸣笛回敬,当时我正停在BURRARD前等红灯,从后视镜里就见那驾车的白人从越野吉普上跳下来,急冲冲地就过来了。
还没等我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跟他讲完是他在右转ONLY上直行,那家伙抡起巴掌就是一下子,我往后躲了一下,没完全躲开,眼镜被扫掉了。
趁我低头找眼镜之际,那白人转身就走。
我当时那个气啊,恨不能手里有杆枪!戴上眼镜,跳下车我就追,结果起动太快,脚下一滑,一个趔切差点摔倒,心头的怒火更加万丈。
我大步流星的追过去,见几步远外那家伙就快要上车了,当时根本没多想,脑子里自然就浮现出李小龙那个招牌飞腿,跃起身来,就是一个侧踹,那白人伸手挡了一下,力量太大,整个人被我从开着的车门踹倒在前驾座上,我则被反弹掉落在地上。
电影上那被踹的家伙总是飞到一边,李小龙则稳稳地落回地面,怎么轮到我却掉在地上呢?看来这就是业余选手和专业选手的区别。
等我从地上站起来,车上已经下来一个女人,拦在我前面,大叫大嚷“STOP IT!” 我恨恨地指着那缩在女人后面的白人破口大骂四字经。
后面堵着的车一片笛声传来,我怏怏地转过身,上车走了。
十三 送货路上的苦与乐
展开大温地区地图,从北往南以次是西温,北温,温哥华,列治文,LADNER,由温哥华往东依次是本拿比,新西敏,DELTA,破木地,IOCO,高贵林,高贵林港,SURREY,CLOVERDALE,PITT MEADOW,枫叶岭,LANGLEY。
我送遍了上述全部的城市。
往东最远到ABBOTSFORD,往南最远到美加边境的白石镇。
尤其是NO1退役后,NO2,小J和我覆盖的范围一下子大了许多。
每天都要用很多时间跑路。
那时我用的是整个低陆地区图寻找最佳行车路线。
想象一下开一大货车,传梭于辽阔的大温低陆平原上的景象,其喜洋洋者矣。
一次在送完位于CLOVERDALE的最后一家已是9时左右。
返家途中,忽见路旁一民宅火光冲天,驶近一看大火已上房顶。
我当时并无手机,犹豫一下就开过去了。
直到走出大约10个街口,听到消防车响,方才释然: 我就是找个电话报警,也是这一结果。
唉,可爱的中国人。
再一次是在列治文,也是晚上,不熟走前门,刚进门就见食客们蜂拥而出,正诧异间,但见浓烟自厨房拥出。
好事的我见状大喜,遂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哈哈,火已经冲上锅台上的油烟机了,几个厨子徒劳地想用几个小小的灭火器压住那火头。
热闹看够了,我又不是雷锋(听说雷锋也是假的),遂道一声: 风紧,转身扯呼。
出门时还听那WAITER正扯着嗓子在打电话报警,”WE GOT FIRE!WE GOT FIRE!”
一次见厨房打杂的新移民PLMM被蚊虫叮咬了很多包,于是买了AFTER BIT送给她,她说我结婚了,我说我也结婚了,厨子们大笑。
一次拉起手闸忘记息火就下了车,货车慢慢前移欲碰前车,我急忙用后背顶住车箱试图阻止滑行,车速减慢却仍轻撞前车保险杠,驾驶跳下欲与我理论,我大叫“GO!GO!”,那人又跳回车里,快速加油离开,我才有机会上车息火。
还有一次送KINGSWAY上一家超市,仓房里一票人在干活,我送完货随老板上楼拿支票,忘记锁车门,等送到下一家发现少了两桶油,立刻回头找,却没人认帐。
我对那老板说,好,有你的,算你狠!接下来,我拆东墙补西墙,忙活了几天才把窟窿堵上。
等下次再送这家,我跟本就不去,原货拉回,说,去晚了,关门了;第二天再去,太早了,还没开门。
总之,就是不送到。
如此这番几次,那超市老板终于垮了,送货前电话打到公司,M让我接,那斯在电话里求我,大佬,快送过来吧,我已经自己开车买好几回了!我说,谁偷了我的油?那斯说,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已经让他滚蛋了。
送货路上,我喜欢听听星岛中文电台的节目。
岳华老头在大讲韦小宝和双双丫头如何如何,赵咸有时和一个叫6月的台湾女孩儿在CALL IN上调情。
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赵咸的风格,几分淡淡的哀愁,几分沉沉的相思,在那一个一个风雨飘摇的冬天的晚上。
我酷爱京剧,时不时吼上两嗓子。
尤爱老生与花脸。
那起折婉转,回肠荡气的旋律,常常使我不能自己。
在漫长冬夜的送货路上,岳华赵咸们都闭上嘴巴之后,我会吼出黑老包跑到阴曹地府的那一段,“又见那,大鬼卒,小鬼判,压定了屈死的亡魂,项戴铁链,悲惨惨,惨悲悲哪!阴风绕,吹得我透骨寒—-”
时值今日,我都不敢再唱这一段,一唱,那一晚上的风,那一晚上的雨,那一晚上的心情,还有那一晚上的泪水就都回来了…
十四 辞工
终于到了辞工的日子。
这天是1996年12月15日,下午装完车,跟M说,
“我做到这个月底就不做了,你现在可以开始找人来取代我的位置了。
”
M哦了一声,没有说话,眼睛看着前面的什么地方。
当晚,大老板B打电话到我家,关切地问我有什么问题,如果是嫌分配的活不好,他可以吩咐M太给我安排好一点儿的活计。
我谢了他,只是说自己做的太久了,要喘口气先。
他一再劝我三思而行。
我终于答应他,再多干一个月,到97年1月底。
不过,我要求他届时给我出具一封LAY OFF信,他满口应承。
入冬以来,妻一再要求我辞掉这份工,做一点别的什么。
我一直犹犹豫豫,未做最后的决断。
我这人干什么上手都很快,一旦上手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将其完美化。
这种执着精神的反面,就是不够变通。
套用一句文革时代的常用语,只顾低头拉车,不能抬头看路。
惯性太大。
我一时想不出辞工后干什么。
去上学吧,30出头,毕业后近10年来没有正经读过书,不知道还能否蹋下心来;做生意吧,又没有什么本钱。
就在这时候公司接连发生了几件事,促使我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96年入秋以来,时不时有几个便衣警察,埋伏在离货场不远处,等我们装完货一出车,就警灯闪烁地杀出来,押着我们去过磅。
结果就是开罚单,押回货场卸货至允许范围内。
如此一来,搞得我们只好一天出两次车,效率因而大减。
公司的管理混乱,常常多装点什么。
有很多大的餐馆对送货数目是否准确并不在意。
如此种种,都给送货的人以上下其手的机会。
本人也不能免俗,拿去送朋友,与其它公司的送货司机换螃蟹或其它什么的。
(罪过啊,怪不得名人们都有一本忏悔录,想来凡人们也会有一本,只是没人看过罢了。
) 不知怎的,这些慢慢传到老板们的耳中,于是开始严格把关,处处小心。
进而矫枉过正,规定加油只能到唐人街指定油站。
偏偏那一阵子很忙,很多列志文的单都跑到我手上了。
此前送货大致分成两个区域: 东北和西南。
列志文属西南。
前者由NO1和小J负责,后者由NO2和我负责。
要么是因为NO1退役,要么是因为公司想让司机交叉走位,反正东南西北都安排到了。
看官只要查查地图就清楚了,列志文和东面的高贵林以东完全是两个方向,通常我是2点半到3点出车,除非我每晚做到10点,否则当天不可能送完。
送完北区,已临近下班高峰,通往列志文的两座桥堵得满满的,只能撇下南区奔东,第二天上货前再送南区。
等于拉着半车货兜了一大圈,耗油量激增。
每两天加一次油都不够,又不愿意天天跑去专程加油。
故而常有在什么地方实在熬不住加5块钱油的事。
每次拿回来报销时,M太都有几分不快。
接著11月底发生的一件事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颗草。
有一晚上送DOWNTOWN一住家,2袋米。
扛着米袋(因上下楼梯用小车不便)到APARTMENT大门口,按门铃叫人,房客接电话后,我用国语,广东话及英语轮流上阵,那斯就是听不懂,我又不会闽南话。
(说到这想起另一件事,那是我刚送货不久,也是送住家,也是说什么话都听不懂,旁边有一白人老太太听我在不停地用各种方言对着MIC喊,很同情地对我说,他们CHINESE有600种方言,听不懂你很正常。
难道我什么地方不象中国人吗?) 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几分钟,我实在太累了,忍不住就把肩上的米袋扔了下来。
真巧,刚好砸在大门玻璃上,力量虽不大,刚好也就碎了。
我迟疑了2秒钟,等我反应过来抓起米袋想跑的时候,MANAGER出来了,人赃俱获。
(嘿嘿,还是不够坏,傻了2秒钟。
)
第二天M要我自己赔玻璃,300多元,说这不属于车祸,ICBC保险不受理。
看官明白了吧,XX粮油并无劳动保险。
我据理力争,说这是工作中正常失误,理应公司负责。
M太蹦出来,说我有太多的车祸,公司已经付了太多的钱等等。
不错,我是有过7次车祸,不过其中两次已经被我狡辩成对方负主要责任。
我接手时,该车的保险率已经是800%,可想而知前面有多少车祸发生,我并不是最差的。
最后我跑去找B,告诉他,你可以解雇我,但不可以让我陪钱。
他看我态度坚决,只好顺水推舟地做了好人。
对此结果,M太肯定极为不满。
M是个惧内的人,在太座的压力下终于在我辞工前一日,由于报销加油费的事和我大吵起来。
我已经从收上来的钱里扣除了油费,结果他就伸出手来管我要钱,说不给钱就不装车。
以我的性格本该拂袖而去的,结果到底低了头,让他从工资里扣。
唉,是为了那封LAY OFF信哪!
次日,便出现了前面辞职那一幕。
我知道B的心理,道貌岸然地装君子。
我正正规规地提前2周辞工,B就会老老实实地给我写信。
另外,B其实并不想我离开,找一个熟手送货司机太难了,尤其是送XX粮油。
或许他认为我拿几个月UI后,还会回来做也说不定。
MMD,还真让他猜着了,我有时做梦还梦见我WEEKEND去XX粮油做兼职,还不只一次梦见,所以可以想见这一段送货生涯对我影响有多大!
M太很记仇,是她的固执使B的想法的潜在可能性化为乌有,也使公司后来蒙受了更大的损失。
最后一个月,我的活儿并没有变好,而是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差。
结果这个月我才拿到1700元,比我最初的第一个月还少,也因而使我后来的UI每月少拿200元左右。
我已经告诉小J我不干了。
他沉默半晌说,是啊,这份工是不能干的太长,不然,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终于,最后一天来了,1997年2月1日星期六,我开着我那辆油迹斑斑的货车前往XX粮油货场,妻开著TOYOTA在后面跟随。
我到了货场,停稳车,径直走向M交牌,银单两讫。
M笑着问我说,今天还要不要做?我笑着摇摇头,把车钥匙递给他,挥挥手,转身离去。
别了,司徒雷登!从此天涯各一方,你我的世界再也不会交汇。
挥手从兹去。
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
好一段百感交集的日日夜夜,它必将铭刻在我心灵的深处。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踏出仓门,感到天是那么的蓝,是那么的高,世界真美好!
进到自家的车里,脱下油麻麻地工作服,随手扔到车外的垃圾箱里,回过头对妻说,
“亲爱的,我们要回家了。
”
车后,那货车,那货仓,那忙碌的人们,离我愈来愈远,愈来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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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唐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