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街头艺人的时候,是在关于国外生活的电视节目和画报上。
人人脸上弥漫着欢乐,路人眼中的街角小丑,会心一笑比好奇围观的情况要多;潦倒的音乐家们打开琴盒就投入忘我演奏;全身涂满银粉纹丝不动的雕塑原是大活人一个……在中国,我见过一个驼背人,用双手双脚加嘴巴一起弹奏乐曲,可谓艺术家也。
但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发生在路边,通过其行为来索取金钱的,我们中国人一律称之为“乞丐”。
但是,来到加拿大之后,才知道这个人群有他们的特别称谓:busker。
他们很骄傲把自身定义为:波希米亚游牧者 、有高度追求自由的精神、以表演来走遍世界、追求受到较少限制的生活,就像世人向往的那样。
他们就像附随城市而生存的青苔,哪里有足够的滋养水分,他们就往哪里去,城市街角、地铁站、车厢里、公园里、广场上,都是他们活动的温床。
街头艺人和城市文化,精彩互相依存。
他们演出形式千奇百怪。
爱尔兰人吹风笛、吉普赛人拉手风琴,钢鼓、非洲鼓,爵士、古典、小调……你想得到的声音,这里应有尽有。
还有变魔术的、翻跟斗的、吞剑喷火的、站着不动的、趴在地上画画的、涂满泥巴在地上打滚的……其中中国人不多,但也能偶尔看到一些拉二胡,弹古筝,吹笛子,踩高跷,往宣纸上泼墨的。
所有源自身体的表现形式,都是街头演出的最佳利器,伴随着掷地琅当的铜板响,他们活泼了整个城市。
多伦多街边艺人故事
A.伊顿中心正门前,一名老先生在吹风笛(bagpipe)。
灰色的粗呢大衣即使远远看去,也看出袖口的磨损和污痕;过于宽大的礼帽在晚冬落魄的风里有点战战巍巍。
风笛的颜色有点怪异,因为我不记得以前的看到过的风笛具体哪部分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而面前这具,有着深绿色的肚子,褐色的排管,有乱拼乱凑之嫌。
午后的阳光很好,老先生却正好站在大楼的巨大阴影里,于是从那绿色肚子里流出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淌至街道另一侧那一地的阳光中去。
这乐音与我过去所听到的一样悠扬动人,稍稍阖眼,就分不清羊群和白云之间的交合线,绿草像蛋白一样围着它们,乡愁霎时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蹲下轻轻把一枚硬币置于老先生地上的笛盒中,抬起头时,他朝我眨眨眼睛表示感谢。
“单靠这个能谋生吗?”在他停下演奏时,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还活着。
”这个老头快活地冲我笑。
“为什幺喜欢这种方式?政府福利好像不错啊。
”
“谁指望那些人。
再说了,我可不愿意和养老院那些人一起等死。
”他说这话时一脸的得意,似乎为自己的与众不同、洞察先机而感到高兴。
我们聊了起来,有趣的是他以前也是个政府公务员,多年来都有吹风笛的爱好。
退休后子女远在欧洲工作,老伴也走了。
百无聊赖之下,他选择了当一名busker。
至少有人听我演奏。
”他不无寂寥地耸耸肩:“赚来的零用钱刚好够晚上支付小酒馆的两小杯威士忌。
”
B.地铁Queen站,我还没走出列车,耳朵已竖起来,除了乘客们的聒噪,好像安静得很。
本以为没有收获时,在地铁出口处,两大购物中心之间,传来了音乐。
走近一看,是个长得很像普京的男人在拉小提琴。
乐曲悲怆,仿如从苍穹中泻下,传达上帝对在战乱受难的子民们的痛心疾首。
我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静静聆听,从这个角度,既可以看见他低着头,琴弓上下翻飞的侧影,又可看见The Bay高雅的洗漱用具和从中涌出的那些购物后兴奋的脸孔。
看似格格不入,却又尽显都会特有的胶合魔力。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他很绅士地欠身。
“为什么在这里表演?”
“呃,只是喜欢。
看着陌生人走来走去,有人根本不在乎你在弹什幺,有人不舍得离开,有人边走边悄悄看我,有人站着盯着我。
感觉很复杂。
而我享受这种复杂。
”他操着浓重的东欧口音,搞不好是普京的亲戚。
他是一名来自波兰的音乐学博士,目前是在加拿大定居的第八个年头。
除了在大学里当研究员,研究音乐与社会的关系外,最享受的业余消磨时间方式便是当busker,而且,用他的话来说:“当busker也可以了解音乐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课题中需要做的实验之一。
”
他亲眼在深夜看过一个路人,被自己的音乐感动得跪地痛哭;也曾见过有人往自己身边吐唾沫;有人无动于衷地路过,随后再折返陪了他数小时;当然可能更多人走过,永远不会再相见。
音乐与世间很多诱因一样,使你周围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音乐甚至比其他诱因会引来更强烈的反应。
”好像有道理,不然列儂也不会被热爱自己的歌迷枪击致死,我着实为他的话沉默了一阵。
C.最后看到的一个,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busker,也许更应该单单称作行为艺术。
五六个少男少女在多伦多那古色古香的火车站门口聚集。
只见他们脸上涂满油彩,身上胡乱套着一些剪得极凌乱的服装。
然后在旁边一个老掉牙的收录机的伴奏下,非常勇敢地走起了猫步。
“嗨,你们在干嘛呢?”
“找乐子。
”
看来学堂的生活不能把加拿大的年轻人的精力折磨干净呢。
临走时,不会忘记在他们的铁盒里放下一枚硬币,当然,里面垫满了他们创造身上时装时舍弃的碎布-“好让硬币掉下时不会太响,影响他们的表演。
”在旁负责音乐调度的女孩-年纪小得像是队列里某个模特的妹妹-很认真地对我解释了一下。
我简直被折服,什么思维啊这是!不过好像很符合逻辑呢。
TTC:不是想演就能演
多伦多的地铁站看来不仅仅起了交通的作用。
每年有75名演艺者向TTC申请表演执照,在逾25个地铁站获准表演。
“我第一年当busker时,有一回在Eglinton站表演,有个男人掏空了他的口袋,把61块钱放到我的吉他盒子里。
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幺担心他打算在下一趟列车进站时跳下铁轨!” 阿历斯从事音乐工作有38年历史了,1997年开始申请成为一名busker。
他喜欢弹不同流派的原创音乐。
这个工作事实上却不总是那幺有趣。
实话说,这一行的竞争也非常大。
别看TTC挺多站,适合表演的点却不多,想占好地盘,有人搬到离TTC近的地方住,只是为了比别人早点抢到好一点的地点。
对于busker们来说,Finch地铁站像个战场,那里有个很长的走道,这样乘客们会有更多时间能听见你的演奏。
这里的乘客手头也比较宽裕些。
”阿历斯很快又加了一句:“不过busker的收入跟通勤者的收入并不总是成正比的。
有时即使在不太好的地点,我们也能赚不少。
人们给钱的理由有很多,如果你总在某一地点演奏,中间有几天不露面的话,‘常客’会很失望。
这样我会找到被依赖的成就感。
”
拿一张在TTC演出的准许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申请人必须填些表格,还要被面试一番。
在选取表演者时,TTC既安排了从商业操作上考虑的评委,也有专业艺术家方面的评委,总之要从全局考虑是否给申请人发证书。
另外表演者的方向也要考虑,毕竟多元文化才更吸引人嘛。
这还没完,即使你拿到了这个证书,也是一年有效。
为防有人蒙混过关,证书每年颜色都不一样,跟咱们的公车月卡一样。
busker们除与TTC商定表演日程表外,还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铁站表演,只要他不要占据日程表里别人的已订位置就好。
还有就是,挺残酷的一点:busker们的演出收入也要给国家交税噢。
世界busker荟萃
从纽约、旧金山、伦敦、巴黎、雪梨,到东京,在大城市里或观光业发达的地区,街头艺人和城市文化相互依赖而生,他们是城市中流动的风景。
纽约是现代都市的模板。
尽管早期纽约市政府曾严格取缔街头游艺的演出,现今在
纽约任何一处行人匆忙的地点,随处可见这样的街头艺人的行踪,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各路街头艺人汇聚这里,这些即兴且不拘形式的街头活动,让纽约有了另样的动人面貌。
日本原宿是新新人类的天堂,东京的流行指数大半是由原宿的青少年来决定,星期假日会有许多年轻人来原宿表演精采歌舞,在长达一公里有如巴黎香榭大道的表参道,或在前往明治神宫的桥上,成群的扮装青年同仁志或庞克青年大方的摇摆,接受观光客的闪光灯。
墨尔本亚拉河的南岸,餐厅、咖啡馆及各式各样的商店林立,南门是墨尔本艺术区的心脏,每逢假日更加热闹,除了既有的商店货铺外,延伸到维多利亚艺术中心前近两百个摊位的周日市集,及满满的街头表演者,成为亚拉河畔最为人称道的文化风景。
澳洲雪梨港口正中央伸出去的雪梨歌剧院,闻名世界,歌剧院配合着周遭的露天咖啡座、街头表演艺人、渡船口、观海步道,白色贝壳屋舍,与蓝天碧海相衬,每年从世界各地吸引近二百万观光客。
在旧金山的联合广场与渔人码头,无数街头艺人的表演,是旧金山最充满欢乐气息的地方,多元化的包容力是这城市的魅力所在。
而有“中世纪宝石”美誉的捷克首都布拉格,旧城广场除了四周的迷人建筑,街头艺人或民俗艺品卖者吆喝其间,也是重要的浪漫迷人文化风景。
而即使是名牌时尚者心中的购物天堂米兰,在咖啡店、服装精品店林立维多利亚艾曼纽二世大道,也因为两旁街头艺人活泼的样貌,让它成为意大利最舒服的逛街大道。
有人觉得街头演出有廉价、通俗、艺术性浅薄之嫌,但这些在街头上不可避免的视觉,以庶民生活成为表现题材、通俗的娱乐表现,却是和民众最直接的接触。
世界各地的大城市里的许多街头艺人,以近乎流浪汉式的乞讨的表演生活,目的不过是不愿意在剧院制式化演出,正好像不愿意进驻多伦多大同小异的mall而选择在皇后西街开店的个性青年们一样。
在街头出现的表演者,也可能是身怀绝技的一流表演家。
在美国纽约苏豪区,一位受到热烈掌声的街头艺人,通常能在一个小时内,轻松赚进上百元的美钞。
而政治性的文化产业考量政策也曾经在美国芝加哥上演,1980年,芝加哥新任的市长 Jane Byrne 为了吸引观光客,甚至找来了 50 位街头艺人,每个人每天发放 25 元美金,让他们固定在芝加哥市区街头演出。
在街头艺人演剧兴盛的城市,甚至有非正式性的区域街头领导人,除了协调演出地盘位置外,更扮演了评审新加入街头演艺团体的积极工作。
把镜头摇到中国,广州。
一年前某个黄昏,我亲眼见到三个少年在花园酒店旁一个新建好的小广场上摆好吉他和音箱,然后开始弹唱,虽然技巧欠佳,声音羞涩,却也唱出了校园的纯静。
在小广场里散步和购物的人们纷纷驻足欣赏。
然而十分钟后-人们还没来得及往琴盒里扔硬币,不知是我们十分称职的城管人员,还是怕丢饭碗的小区保安,急急前来阻止。
待我从一家小店出来时,他们连同那对硕大的音箱已杳如黄鹤,不知所踪了。
盼望着,中国人也有自己的街边艺人,像过去天桥上卖艺的人,自信满满。
虽然东风西风大不同,但也要像小荷一样露出尖尖角,散发诱人清香,展现我们的个性与才华才好。
(阅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