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十一月份的一天同在美国新奥尔良地区的七个大陆留学生，就为什么不愿回国服务的问题进行了一番讨论。
笔者认为，这七个人的想法在大陆留学生中比较有代表性，故将他们的谈话内容记录成文。
因为七个人中只有一人表示其姓名公开见报问题不大，所以只能用Ａ、Ｂ、Ｃ、……分别代表他们。
Ａ：我想我早晚还是要回去的，但肯定不是现在。
你们可能都是因为不喜欢中国大陆的共产党统治才不愿回去。
可我不是，因为我已经把咱们那个民族看透了。
无论谁去统治都好不到哪去。
六·四”以后，共产党很快使国内的局面实现了相对稳定。
这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我想，共产党早晚要垮台是肯定的，但这不会是一、二十年内可以看到的事情。
因为短期内中国大陆是不可能产生出一个完全有能力取代共产党，统治中国的政治力量。
共产党统治下固然不自由，但那种不自由，你们搞社会科学的人可能感受更深一些，对我这样搞纯自然科学的人则关系不大。
如今的共产党已经从“是知识份子它就看不惯”进步到“只要不反对它的知识份子，它就允许有工作和生活的相对自由”。
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而我现在暂不回去是因为，我不但要在美国读完博士学位，还必须在美国再混上个教职后再回去。
现在的一般规律是，美国得了博士回去后弄不好是讲师，弄好了是副教授。
但在美国混上教职的，回去后肯定可以直接当上正教授。
所以，等我凭这里的教职回去当上正教授，工资和住房等福利待遇便有了保障，科研条件也没有问题。
虽然生活条件不可能像在美国一样，但我在国内可以是人上人。
在心理上会比在美国当二等公民好受一些。
Ｂ：我也想将来回去。
因为我是学习英美文学的，在这里同美国人竞争会永远屈居人下，就像黄种人硬要同白种人比谁的皮肤白一样。
但回国后我绝对是香饽饽。
我现在不回去的原因是想先拿上个绿卡。
因为我担心大陆的形势会有失控的一天。
真到了那个时候，人人都想出来避祸，美国人封关都来不及，就不会再抗议共产党不许人们自由出国了。
所以，等我手里有了绿卡一定回去，不但人人羡慕，而且工作和生活都有充分保障，可以过安稳日子。
我当然不希望大陆形势恶化，但真到了那一天，凭着一纸绿卡我还可以再回来。
Ｃ：我也是学理工科的，从不关心政治。
我不希望共产党垮台，原因不是因为共产党好，而是因为在不可能有面包吃的情况下，有窝窝头吃总比乾脆没得吃强。
我也不相信大陆会乱，仅仅因为共产党有五千多万党员的群众基础这一条，大陆起码在近年内就乱不了。
我现在已经在作博士后，助教的工作也已经有了眉目。
虽然我在杭州的母校已经明确表示，如果我现在回去，直接聘我为正教授，但我还是拒绝了。
不是因为国内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不如美国好而拒绝回去，也不是因为大陆共产党统治下没有言论自由，而是因为我受不了大陆的人际关系。
现在大陆无论哪个单位，都是干活的人没有捣乱的人多，你想与世无争也不可能。
所以回去后不可能有个良好的工作环境。
Ｄ：我认为中国人长期留在美国和回到中国各有利弊，就好比一个是烂苹果，一个是烂香蕉，就看你好哪一口。
我之所以选择了留在美国，而且正在申请绿卡，是因为我太太想留下。
她说她在美国七年已经习惯了每天能洗澡，每天有汽车开的生活，回到国内要再过这种生活，起码得是副部长级。
你们看我这个样子，像个副部长吗？（众笑）所以我就决定永远留在这里了。
Ｅ：我自认为自己的民族意识还是比较强的。
从去年博士学位拿上后，我就一直盘算着回国的事情。
但是没想到我在北大的老师不赞成我回去。
她给我来信说，如今的青年人，人人都想出去，所以政府设了各种关卡限制大家出国。
你前几年就出去了，我们都为你庆幸。
你这个时候却要回来，岂不是疯了？
我的父母来信劝我，还是在外面生活的好，省得老人为你担惊受怕，你从小就是个好打抱不平的孩子。
前年，“六·四”幸亏你不在北京，不然，你不可能不卷进去。
如果你回到北大教书，假设什么时候再有大学生上街示威游行，你不参加会良心不安，参加了我们两个老人又受不了惊吓。
你不知道“六·四”以后，谁家里有大学生，谁家的老人就整天过的心里不踏实，老担心孩子会在学校里出点什么政治问题。
你电话里老说在外国当“二等公民”，心理上受不了，哪有那么严重？小鬼子那会儿，我们和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不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吗？
我原想回国后也能对父母二老尽尽孝心，可如今他们却认为我回去反而是害了他们。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只好先留在这里混日子吧。
Ｆ：我是个民族悲观主义者。
从八年前我离开中国大陆那天起，就从来没想回去过。
那个民族已经没救了。
共产党固然不好，但现在中国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共产党的问题了。
看看所谓海外民运的那帮人，还不如共产党呢。
我觉得，不但生活在大陆不安全，生活在香港、台湾都不见得安全。
大陆形势失控只是个早晚的问题，这一天肯定会到来。
这个世界有过无数次灾难，但哪一次灾难都无法同中国大陆上即将发生的那场人祸相提并论。
不相信咱们就走着瞧。
正因为我坚信大陆的形势早晚要出大问题，所以我从大前年开始，就在设法接我的亲属来美国。
到目前为止，我全家只剩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在国内，我就是花高价买也要把她们买出来。
Ｇ：别看共产党成天嘴上硬，其实他们才最怕洋人。
因为我的丈夫是美国人，所以我不怕回国。
我丈夫会说汉语，而且认为美国的生活太无聊。
所以他希望我同他一起去北京生活。
他说在北京生活虽然压抑，但是刺激，比如可以听到很多政治笑话什么的。
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赶上一次“六·四”。
我丈夫是受雇於美国一个大公司去北京工作的。
拿着美国的工资到中国大陆去工作是最实惠的，我何乐而不为？
——摘自《开放》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