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估计大停电那天,整个多伦多没有比我更加狼狈的了!这个故事叙起来有点长,但请客官一天劳顿之后,泡上上好的绿茶,蜷缩沙发,耐心品味笑看。
一
我四个月前申请学校的公寓,三个月前拿到通知,说我的 Occupant data 是八月十五号。
为了省钱,我想八月三十一日或九月一日搬。
但学校房管科的白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同意,声称八月十五日你的房间已 Available,不搬也要交房租。
但另一头我与中国黄老太太的合同到八月底才结束,黄老太太说你我的合同尚未完结,你提前搬出我也不能退给你房租。
白老太太这头半个月的租金是三百六十八块五, 黄老太太那里半个月的房钱是两百五十大元。
权衡两边,鉴于白老太太这边房子紧张,过了这个村下个店就不知在何年何月,最后我一咬牙只好忍着剧痛牺牲黄老太太这边的二百五而取白老太太那里的三百六了。
华洋同学知道我要搬家,纷纷嚷着要帮忙。
我说不急不急,到时候我给你们电话。
我计划乘十五号那天下午刚好没课,中午电话一一通知各路英雄前来相助。
二
八月十四那天,油价是七十一点九,此价已维持三日之久,我想明日必跌无疑。
这时我的老爷车油表已颤颤巍巍地指在红线边缘了。
我想坚持到明日上午应没问题。
出人意料的是,当天下午四点十四分,正当上课之际,课室突然漆黑一片,只好提前下课。
我当时还暗自高兴,心想正好给我时间打包收拾。
回到车里一听收音机才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停电,而是北美历史上,自从进入电气化文明以来最大的一次BLACKOUT,其影响之深,之广已到了打死我也想不到的程度。
一路塞车无比,加油站早已关门。
到家之后发现自己成了”三无人员”:无电,无水,无饭吃。
乘着天亮赶快收拾家什,饥渴已置之度外。
天黑之后,无法继续,只好摸索着给同学打电话,想告诉他们明天前来帮忙的时间。
这时才发现部分手机服务已中断,无法联系。
全班十多个同学中只有小陈一个人的手机在响,我打通他的电话时他正一个人在DOWNTOWN地区的黑暗中东闻西嗅地找东西吃。
小陈是我们全班最瘦弱的一个。
三
第二天(八月十五日)一早小陈准时报到。
我发现仅一日不见,小陈越发骨瘦如柴。
一问才知他也是饿了三顿了。
家中三无,外间店铺又关门,我俩只好每人吃一个生鸡蛋补充能量。
靠着两个生鸡蛋,我们开始将第一批杂碎家当(床上铺盖衣物及书籍)搬上老爷车。
因无法联系上原定的搬家师傅,现在只能靠我这辆产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的老丰田往返冲锋陷阵了。
老丰田油表红灯闪烁,我们第一要务是找地方加油。
根据电台指示,当天只有Steeles Ave.以北的部分加油站恢复供应,我们从地图上找到最近的一个油站,并标出最短的一条路径,提心吊胆地上路了。
到了油站发现等着加油的队伍已排到足有两百米开外。
当时电台报道气温三十三度,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是多伦多入夏以来最Beautiful的天气之一。
我们车内的温度计显示温度是三十九度。
能在此时冒着如此酷热来加油的都是拼死非加不可的主。
环顾周遭各色人等,为了省油,大都熄火,关空调,打开窗,在炎炎烈日下皱眉静等。
小陈数了一下,我们排在第六十七位。
我没有别的奢望,只希望老丰田能挺过这最后关键一段,坚持到加油机跟前。
一个半小时后,当我们逼近到离加油机还有五米远的地方时,老丰田叹了最后一口气,再也不动了。
小陈我俩心急如焚,慌忙爬出车外使劲推。
无奈哥俩都断了三顿了,自己站着都打颤,哪里能撼动这千斤巨兽。
这时从后面车里跳出一黑一白两个健壮汉子,一人伸出一只手轻松将老丰田推到加油机前。
我和小陈只有千恩万谢的份,两个脑袋如同鸡啅米。
当时油价是七十四点九,我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贵,一口气灌了个满满的,油枪跳了五次我才撒手。
旁边一个白胖子捂着肚子猛乐,我感到自己真的有点穷凶极恶了。
加了油,底气足了不少。
车开到学校公寓楼前,四五个华洋同学冲出大门,纷纷埋怨我为什么昨日不告诉他们,大家都是这么好的同学,你真的不必客气等等。
英语,中文和韩国话夹杂。
我只好苦笑,但心里又感到温暖如春。
同学们七手八脚簇拥着我的杂碎家当向电梯冲去。
电梯还能正常工作,好兆头!
原以为苦尽甘来,不想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四
我的房间是406。
当我掏出叮当作响的钥匙正要开门,猛见门上贴一黄色的告示:亲爱的张先生,我们很抱歉的通知您,您房间Living Room的地板昨日不幸被弄坏,所以您暂时不能入住。
对由此引起的一切不便,我们表示深深的歉意。
大学房管科(Apartment Office)。
我几乎被这一不幸消息击倒。
心想,我冒着酷暑忍饥挨饿千里迢迢劳师动众,我容易吗?!噢,到了门口这一张破黄纸深表个歉意就完了?我怎么地也得要个说法呀!我一时间觉得很悲壮,大有英雄落难之感。
二话不说我跨过家当直奔房管科。
扑进办公室,白老太太已站在柜台后,满脸诚恳地对我说:”I am so sorry for this, Sir.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您的地板确实坏了,Sir。
我们保证修好,但不能保证什么时候您能搬入,Sir。
您知道, Sir, 这个BLACKOUT……Sir……”
”但是我的东西和我都已经来了,我今晚住哪里?”我赶快打断她的道歉以免扯得太远。
”Oh!Yes Sir, That is really a problem.”她好象如梦方醒,”给我几分钟, Sir。
”说完转身抓起电话一阵猛打。
一通电话之后,白老太太露出慈祥的笑容:”Sir, 我们暂时给您另一套ONE BEDROOM供短期安顿, 您可以一直住到您自己房间的地板修好为止, Sir。
”
现在也只好如此了。
我问清房间号码,接过钥匙,道一声谢,毫不迟疑拔腿就走,我怕同学们等得太久。
这里白老太太还在继续唠叨。
我冲出门口时她仍不屈不挠地追上一句:”… I have never ever seen such …….Sir.”
五
供暂时安顿的房间是另一幢公寓楼的311房间,与我现在应搬入的公寓相距约四百米。
再次搬迁我当然很不愿意,但非常时期又奈若何?我总不能睡在楼道里吧?好歹现在有个安身之所,赶快搬了再说吧。
以后地板修好了,校内搬迁毕竟容易一些。
当我回到同学中间上气不接下气地用中英文说明情况后,同学们纷纷不平,指责房管科草菅人命. 那一天天气巨热,我的T-shirt已如同水洗一般。
小陈靠一个生鸡蛋撑着与我奔波了大半天,现在只能靠在公寓楼的大门上发愣,他连表达不满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对小陈说:现在有这么多人帮忙,下面你就不用搬了,在车里歇一会吧。
听了我的话,小陈迷芒地点了一下头,顺着大门就瘫坐了下去。
我与一众同学抖擞精神将已搬到406门口的家当又搬回车上再向另一幢楼挺进。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我们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将这一批物件搬进了311。
行动如此迅速令我对前途信心大增。
我决定乘着人多势众,第二趟将一些大块物件,如床垫,桌椅板凳等搬过来。
因此我特意挑选了两个精壮同学与我同行。
六
一个半小时后,当老丰田头顶床垫,尾箱和后排座位上塞满了拆散的桌椅板凳再次来到了公寓楼前时,我发现同学们都在门口向我们摆手耸肩。
下车后得知一个更加如雷轰顶的消息:电梯无电,停止运作。
电梯旁有多了一个黄纸告示:为节省能源,电力只能间歇式供应。
故Strongly recommend大家尽可能地沿楼梯爬上爬下。
这是句废话,都没电了,我们既无直升机又缺降落伞,能不爬上爬下吗?还要你来多嘴Recommend?
我当时气得七窍生烟,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什么倒霉事都赶得上,连这个”间歇式供应”都正好”歇”在我这儿。
难道上天真的要对张某人降什么大任吗?刚才还有电,可一转脸说没就没了!
同学们都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要立即做决定。
要同学将这些沉重家什抗上三楼,我实在于心不忍;等着来电吧,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房间出问题还可到房管科牢骚一顿,这Blackout可向谁人说?我忽然想起身裹破毯露宿街头的情景。
人没有生而富贵的,张某人本是俗人,今日如何不能放下这本来就没有的身段露宿一把?想到这里豪情满怀,我说:各位兄弟,今天算是让哥们赶上趟了。
天气这么热,再劳烦众兄弟我如何担当得起?算了,今日俺就驻扎这门口露天停车场内,好在床垫都是现成的,待我上楼再取些铺盖细软也就是了。
大家听我这么一说都不同意,声言如何都不能让兄弟委屈。
你的家当看起来多,但都可拆成小件,我们可一件件搬上去。
真正大的就是床垫,我们亦可慢慢挪上去。
同学们的仗义让我热泪盈眶。
但我还是觉得太劳累大家了,仍想拉扯一番,我们中年纪最大的George说话了:别啰嗦了,赶快搬吧,一会儿就完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象蚂蚁搬家一样从一楼向三楼搬着。
当我将最后的一只炒锅放进厨房的灶头上时,时针已指向半夜00:30AM。
望着灰鼻土眼汗流浃背的众兄弟,我一肚子的感激却不知如何表达,只有抱拳当胸,一一拜谢,口里大嚷:明日请喝酒!请喝酒!谢别同学之后,我一头扎到床垫上就睡着了。
这就是我那天搬家的故事。
百年不遇的北美大停电,多伦多本夏季最热的一天,排着二百米的长队加油,三十六个小时粒米未进(只吃了一个生鸡蛋),手机到处打不通,原定的房间不能搬入,正在搬家时电梯停止运作。
”危难”中,华洋同学两肋插刀,无价情意,这一切都让我难以忘怀。
这次搬家也教给了我另一样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凡事不要着急,只要去做,总会有结果。
就如同George所说的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会永远记得这次搬家行动,它与必将载入北美文明史史册的这次大BLACKOUT永远相连。
几十年后,它将是我最爱向儿孙们唠叨的故事之一。
张冰/文
2003-8-31, York Un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