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鹏(左)和夫人赵廉合影
前言:
眼前的马鹏先生爽朗、健谈,一头银发随意地拢着,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艺术家特有的“味道”,略显凌乱的工作室中摆满了雕塑、油画、国画,透出浓郁的艺术氛围之余,也向我昭示着主人不拘小节、豪放洒脱的个性。
最初知道马鹏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所塑造的三尊孔子像,后来才了解到这位早年毕业于浙江美院的才子近来还为推动中加两国的文化交流做了大量的工作,而且很多工作都是无偿的。
这增加了我对马鹏先生的好奇心。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为什么要义务做这么多事情?本期的名人访谈请听马鹏先生自己的见解。
飞云:作为一位艺术家,近来人们对您的了解大多来自于您参与的雕塑作品,比如孔子像或北京国际雕塑园等,但是据我所知,实际上您涉猎甚广,对国、油、版、雕等诸多画种都有很深的造诣。
能否先请您向我们的读者简单介绍一下您的经历?
马鹏:我的经历其实很简单,就是学习——创作——再学习——再创作。
如果从个人经历的角度来看,我1948年在山东老家开始自己的艺术生涯,然后再到江苏、浙江,继而又移民加拿大,走了不少地方,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是,如果从艺术上来评价,那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艺术创作,对我来说,艺术就是这么纯粹。
(飞云:那您能具体说说吗?)我是在1948年正式开始我的艺术人生的,当时正是该上高中的年纪,却由于战乱,阴差阳错在家乡济南进入了艺术工作团。
但我从小就热爱美术,进入艺术工作团,能在名师指导下专业系统地学习,对我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记得当时工作团中有一位沈之瑜老师是原上海艺专的教授,他讲课生动有趣,而且给我们引荐了大量的国外优秀作品,虽然当时还是懵懵懂懂,但他的教诲却使我一生受益。
从1950年开始,又师从留法的方干民教授学习油画,跟著名版画家刘崙学习木刻,再后来还跟随艺术团来到南京继续学习。
我觉得我是非常幸运的,在我的学习生涯中,总是能不断地师从名师,获益良多。
在1953年到1955年间我进入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进修,当时的中国画老师就是大名鼎鼎的傅抱石。
1957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后,中国画老师又是潘天寿。
这种浓郁的学术气氛完全激发了我对艺术的酷爱,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并以优异成绩提前一年毕业,留校任教,从事教学和创作,一干就是30年。
现在我移民加拿大也有10几年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放下手中的画笔、雕刻刀。
对于一名艺术家,创作才是他生命的源泉。
飞云:您从一名青春焕发的少年走上了艺术之路,直到今天双鬓如雪,始终初衷不改。
请问是什么使您有如此坚定的艺术信念?当年又是什么动力使您在15岁就决定了您一生的人生方向?
马鹏:我想最根本的还是源于对艺术的热爱吧。
我小时家境并不富裕,但我却从小就喜欢描描画画。
母亲对我非常支持,而且她也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她并没有多高的学历,但是谙熟古文、聪敏过人,我记得当时流行的衣饰花纹,她只要看两眼就能准确地绘制出来,这些典雅古朴的图案使我入迷。
母亲对我“写写画画”非常支持,而且我又不断地得到外界的肯定和鼓励,这也使得我对艺术的兴趣越来越浓,直至最后成为我的人生选择。
记得当年上学时,每逢寒暑假我几乎都会泡在画画中,我四处观察,然后用我的画笔记录下来,开学后就以假期见闻出一期黑板报,老师同学都很赞赏,这种肯定又成了我继续的动力。
我记得有一次我的作品竟然得了江苏省的三等奖,喜出望外之余,我的信心也更加坚定了。
(飞云:是这些肯定和鼓励给了您从事艺术事业的决心?)我想最基本的还是对艺术的热爱。
可能年少时还不懂得去理智地规划自己的人生,但生命中对艺术的那种朴素的热爱却可以使你摒弃杂念,不断地去探索和追求,只要这种最本源的热爱生生不息,那我认为你就永远不会偏离自己的方向。
艺术是纯粹的,艺术家的生命也应该是纯粹的。
飞云:我觉得非常幸运的是在您学习期间,您能够师从傅抱石、潘天寿等艺术名家,这种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些大师们给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们又对您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马鹏:我认为他们在艺术创作上的理念是对我影响最大的,应该说是影响了我的一生。
在美术界有很多问题是有争议的,比如中国画是否还有存在、发展的价值,比如中画、西画孰优孰劣等等。
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傅抱石在50年代初就明确提出,艺术要跟上时代的发展,掌握传统技法的目的是为了创新。
就他本人的创作而言,他的前期作品和后期作品相比,风格的改进也是相当大的。
其实,就当时尚在求学的我来说,还无法真正去领会大师的观念,只有后来自己在不断经历、不断丰富之后,才真正领悟到大师的高屋建瓴。
(飞云:也就是说大师的理念往往会超前于时代?)是的,往往是这样。
记得黄宾虹的画就曾不为世人理解,当时他说到,至少再过个3、50年,社会才能够理解我画的涵义和价值。
现在他的预言已经得到了证实。
我搞创作这么多年,对中画和西画的借鉴和发展才只有一点小小的心得,但潘天寿却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已经提出要拉开距离,无论是传统与现代之间还是中画与西画之间都应该拉开距离,我不能不承认大师超前的艺术思想对我产生了最大的影响。
飞云:多年来您一直从事教学与创作工作,曾经经历建国、文革等特殊的历史时期,您对建国后这几十年中国内的艺术创作环境、成就有什么看法?
马鹏:我认为总体来说还是在不断发展的。
我1961年留校任教,不久之后就经历文革,不能说一点冲击没有。
在美术学院那种浓厚的艺术氛围中,大家总是能接触到最多最精的艺术资源,包括各种国外的艺术期刊和画册。
事实上就我们而言,本意不过是多接触、多了解,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就不免有点“修正主义”的嫌疑。
但很多人都认为在那个“艺术为政治服务”的年代,艺术完全失去了尊严,变得没有意义,我倒并不这样认为。
(飞云:那您对“艺术为政治服务”怎么看?)我认为艺术家是有责任去向大众传播美的。
如果艺术脱离了生活,只成为少数人的消遣,那艺术也就失去了鲜活的根基。
所以,无论是什么形式,无论是在为什么“服务”,只要它能带给大众美的感受,那我就认为它还是有价值的。
举例来说,欧洲曾经长期存在着宗教画师和宫廷画师,也有很多名作传世,难道说他们都没有价值吗?(飞云:那您认为国内的创作环境怎么样?)我还是那句话,在不断的发展进步中。
国内的创作环境确实还有不足,但是只要能有进步就是可喜的。
飞云:您移民加拿大已经有十几年了,请问您认为两国在艺术、文化环境上,有什么大的不同?
马鹏:我认为是各有长短。
相对来说,加拿大的文化气氛当然是要更自由一些,基本上没有对创作的限制。
而且艺术氛围也很浓厚,我经常去这里的安省博物馆,在大师的名作前流连忘返,近观、远观,左看、右看,悉听尊便,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是每一个搞艺术的人都梦寐以求的。
不过,说到对中国画、书法的研究,还是在中国更深入一些,相关的资源也更丰富。
我最希望的就是能为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做点事情。
飞云:您曾经为纪念孔子诞辰2550周年,塑造制作了《孔子》铜像;2002年受中国文化部和北京市政府的邀请了参加北京国际雕塑园的创作;接着又在北京创作并建造《中加友谊雕塑园》,安放雕塑作品共13件。
这是因为您一直希望能促进两地的文化艺术交流和民间往来吗?
马鹏:是的。
我所学甚广,版画、油画、中国画以及书法和篆刻都有涉猎。
但是在我创作的时候,我很注重作品的时代感,同时注重对传统的改造,这也是我的老师早在50年前就倡导的。
为了拓展中国水墨画的发展,我希望能吸取西画的优点,找到一条融纳西方艺术于水墨画的创作新道路。
在多伦多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我发现相对于中国人对西洋油画的研究和借鉴,西方人对我们的国粹了解得并不多,更谈不上深入。
但是障碍只是在于缺少沟通的途径,我曾试着用中国水墨为我的加拿大客人作画,他们不但完全能够接受,而且还对中国画的写意性大加赞赏。
我因此萌生了尽我所能,来推动和促进两国文化交流的想法。
著名的英国雕塑家亨利.摩尔(1898~1987)曾经说过:“艺术是国际的,应该使世界上更多的人能够接触到艺术。
”我想,这也正是我的初衷。
(飞云:但是您耗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和时间,会不会觉得这么多无偿的工作对您的经济也是一定的损失?)我不会这么认为。
因为我始终认为,艺术应该是纯粹的,而且艺术家对提高社会大众对美的鉴赏力,还应该有一种使命感。
我把推动两国间的文化交流、加强东西方文化的相互了解、借鉴,看成是自己的一种义务。
我衷心希望我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对两国加强文化联系,增进友谊能有所贡献。
飞云:淡薄名利固然是名家风范,但是现实还是残酷的,无论是在何处,生活都要继续。
请问您移民加拿大后有没有遇到过困难或挫折?
马鹏:你说得很对,生活是在哪儿都要继续的。
但是从我的个性来说,很多身外事我并不是太在意。
记得我刚来多伦多时,我下了飞机第二天就走上街头支起了画摊子。
可能有的朋友会认为这种“街头艺术家”是有辱斯文,很没面子的一件事,但我并不这么看。
我认为艺术本来就不分贵贱,我走上街头,既可以贴近生活,多观察和体验异国民情,又可以凭自己的画画技艺养家糊口,有何不可?何况,艺术是相通的,当一个素不相识、语言不通的陌生人驻足观看,你可以从他的表情理解到他对你的肯定和认同,那种自豪感同样令你激动难忘。
飞云:我注意到在您所出的画册和作品集中,有很多策划和案头工作都出自您夫人——赵廉博士之手。
在人们的普遍印象中,艺术家对艺术的狂热投入多少都会使他们对家庭有所忽略,但您夫人却始终坚定地支持和理解您,请问您对家庭的重要有什么看法?
马鹏:家庭是非常重要的,只有两个人相互支持和体谅,才能产生更大的力量。
有时我出外工作,一离家就是半年,那此时家中的一切大小事宜,就只能完全靠我夫人来打理,她确实很辛苦。
但是我夫人本人是英国文学博士,除了教书之外,平时主要是在家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学评论的工作,由于创作工作的相通性,我们之间都很容易相互理解和支持。
只有稳定、和睦的家庭才能使我安心、放心地全身心投入我的创作。
采访手记:
艺术是纯粹的。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但却是第一次“看见”这句话。
马鹏先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这句话加上了最好的注脚。
可能您会认为像他这样是不明智的,因为他没有利用自己的特长为自己谋求更优裕的条件,更奢侈的生活;但我却认为,他很幸福,因为他有他热爱的事业,也有支持他的家庭。
艺术之所以具备撼人心魄的力量,正是因为它仅仅体现作者对生活的和艺术的感悟,而别无其他杂质。
马鹏先生做到了这一点,在他的世界里,艺术是纯粹的,艺术家是纯粹的,而他自己,更是一个纯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