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住进公寓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从东北来的女人,生得人高马大,浓眉环眼,很爽快实诚的样子,令人好感顿生。
在她家里满满登登摆了一屋子的各种家具,风景画装饰画也挂的满墙都是,进入她家有一种上下班高峰时挤公共汽车的感觉。
她告诉我这也是朋友给的,那也是朋友送的—满屋子的家当竟然没花什么钱!叫我好生羡慕,回家后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里十分沮丧,寻思自己人缘怎么这么差,连小板凳也没人送一个,做人也做得太失败了。
过了几天有一个早晨,我起得早了点,端了杯凉白开站在窗前一边喝一边四下眺望,偶然看见那个人缘超好的东北女人的老公正趴在楼下一个巨型垃圾箱沿上费力拔气地翻腾一个貌似书柜的旧家具。
他仔细审看了一番,可能觉得没什么利用价值,就放弃了,跳下来拍拍手又上别处转悠去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朋友送的其实就是捡的……回想那天她说话时盛情难却却之不恭那表情—真难为她演得还挺专业。
倒害得我好一阵情绪低落,严重怀疑自己的社交能力。
不就是拣了一些别人不用的旧家具嘛,至于这样藏着掖着吗?大家都是新移民谁笑话谁呀。
我倒是很羡慕那些运气好的新移民,一来就能拾到既实用质量又过得去的的旧家当,省钱不说,还有益心脏健康—刚登陆的新移民一花钱就心惊肉跳的;再者,有利减轻频繁搬家时的负担—既是白捡来的,扔了也就不心疼了。
也许无意中又援助了一位更新的移民兄弟。
出国以前,总听人说北美如何如何富裕,中国人去了啥也不用买,随便在大街上捡几件就行了,什么彩电冰箱洗衣机还有家具应有尽有。
听得我是心花怒放,恨不得一步跨过太平洋。
等真到了地方却大失所望,感觉从前对加拿大人民的富裕程度严重判断失误。
—不仅不可能随便在街上就能拣上可用的东西,而且即使偶然捡上一件,通常也都是破旧不堪,还不如你在国内时送乡下穷亲戚的家当齐整干净,看着用着都不舒服,常勾起你思乡的感伤。
我们一家人来加拿大四个多月了,总共拣过三次东西。
第一次是在一栋house 前的马路牙子上捡到一个老式录象机,其实捡的时候也是意意思思的,因为录象机在我们家乡早就淘汰了,但好歹也是件家电,比赵本山那个手电筒高级多了。
毕竟我们在加拿大刚起步,没家没业的正艰难过渡,有一件总强过没有。
再说我们发现那个抛弃录象机的主儿很细心,把遥控器用电线缠得牢牢的款款儿的搁在机身上,看着那么有诚意,不捡了去还真有点辜负人家这片心意。
遂欢欢喜喜抱回房东家,接上电一试,却是空欢喜一场,原来录象机有毛病,不能用。
老公拆开外壳鼓捣了半天也没修好,只好又搁到马路边上,让给某个擅长电器修理的大侠去捡吧。
第二回是在一个星期六的黄昏,我在阳台上远远的瞥见楼下一棵大树旁靠着一套看上去相当不错的床垫床盒,还是我喜爱的玫瑰红色,急忙喊老公和儿子飞速去搬,惟恐被别人抢了先。
等他二人气喘吁吁把胜利果实抢运回家,我们在灯光下仔细一看,又大失所望。
真应了那句话:距离产生美。
—不仅是旧,而且破,有两个地方都磨出了破洞,里面黑幽幽的,十分可疑,不知藏着什么虫子;最讨厌的是这套东西还散发着一阵阵腥臭味,把屋里的空气都污染了。
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个床睡得这么恶心;主人本人该恶心成什么样儿呀!在我以往的想象中,好象连加拿大的狗身上都是香喷喷的,结果又是怎么搬回来再怎么搬回去,可是那股子臭味却余韵不绝,在屋内滞留数日方才褪尽。
真是悔不当初。
这才叫没吃着鱼倒惹了一身腥。
有了这次的教训以后再看见别人扔东西就不那么兴奋了,心里寻思离近了看还不定多破烂哪。
可话说回来,要是不破不烂谁还往外扔啊。
第三次捡东西是在不久前刚刮起禽流感风的时候。
很多人已经开始不敢靠近昔日那些可爱的海鸥鸽子等一切鸟类。
有一天我买菜回来,发现楼下空地上多了一摞白色塑料椅子,就是人家儿阳台、后花园常见的那种,足有五、六把。
—我家正缺几把椅子,于是贪心又起,情不自禁地近前察看—原来这些椅子上斑斑点点粘了好些鸟粪,肯定是成天在大楼附近盘旋流连的鸽子们的杰作。
我猜想这也正是椅子被抛弃和迟迟没人捡走的主要原因。
我犹豫了半晌,终于决定放弃,为了几把椅子而冒感染禽流感的危险太不值了。
眼见接近黄昏,我回家后就开始做晚饭。
菜刚炒好,老公就下班进了门—吓!真有不怕死的主儿!他居然拽回来两把塑料椅子,还称这两把上面鸟粪比较少。
看着我紧皱眉头,老公不敢耽搁,放下背包就拖着椅子上卫生间刷洗,还用了不少据说可以杀菌消毒的清洁剂。
足足有半个多钟头,两把椅子才以本来面目出了卫生间。
看着老公为这个家辛辛苦苦尽心竭力的样子,我不忍再挑椅子的毛病,只是催促他赶快洗澡,彻底清洁全身,防患未然。
过了些日子,全家人好象没有露出感染病毒的迹象,我才放了心,可是至今我也不愿坐那两把椅子,总觉得心里咯阴得慌。
好点儿的东西倒也不是没遇上过。
有一次老公骑车去邮局,在路上碰见一个很不错的穿衣镜,真想给他爱照镜子的老婆捡回来,可惜太大拿不了,没办法,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
还有一次是在一个house前看见一台炉灶。
令我们惊讶的是这台炉灶除了款式老了点以外,看起来就象新的一样,明显没怎么使用过。
要是有自己的房子的话,我们一定想办法搬回家去。
估计凡看见它的新移民都有这想法,只是要么拿不了,要么拿回去没地方搁,因为一连数日那台炉子都在老地方孤零零站着无人收留,象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这要是在国内早就被人星夜运走了,还能容它留这么久?可话又说回来了,在国内哪有这么豪爽扔家什的—谁家没几个穷亲戚穷朋友,只要发个话,立马有人推着小平车来提货,既省心又省力,还落了人情,博一个“苟富贵,不相忘”的美名。
原来以为只有我们这样的新移民才捡人家丢弃的旧东西,后来发现有的老移民也时常捡“洋捞“,其中不乏开名车、住大house的。
我们来加后第一个房东就是这么一位。
是个四川女人,住一幢足足有二百平米的两层洋楼,开奔驰车。
每逢周末,她就一大早起来说要去跑步,每次跑步回来都不空手,有时扛把椅子,有时抱个旧台灯,有时拎几块玻璃或木板什么的,嘴上却常掩饰说是刚巧碰见的云云。
时间长了,我们都明白她是特意去碰巧的。
想必我们这些房客屋子里那些破旧的床铺桌椅都是她如此这般碰巧得来。
她家的床垫子就象浮肿病人的皮肤,每天早晨起床后身体躺过的部位总会凹下去一个深深的大坑,象是被打夯机砸过百十来下似的,老半天弹不起来,甭问,这种超期服役的床垫子肯定也是她坚持碰巧碰来的了。
在她家总共住了两个月,天天腰疼,可她还口口声声说床垫子新买来没多长时间。
这女人不但心黑,脸皮还挺厚。
财迷都这副德行。
说到人心,想起夏天刚来时某天傍晚上街溜达,看见路边有个白色的大冰箱,不知为什么被拆得七零八落,象是遭到了刻意的肢解。
我猜测可能冰箱主人既不再喜欢这个冰箱可又不甘心被别人白拿去占到便宜,所以才不辞辛苦有意为之。
从被毁坏冰箱的零件上,我仿佛看见了那满含怨毒的眼神。
利人而不损己,何乐不为?(李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