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故事,她叫Xian,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我想还是不说为好。
她是我LINC班的同学,虽然她已经离开我们这个班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仍时不时地会想起她来,因为她的故事总是这样或那样地牵着我的心。
总是沉默的女人
我们这个班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一点上课,同学中除阿尔巴尼亚、保加利亚、土尔其、巴基斯坦等少数其他几个国家的人以外,其余的全是中国人,大概有七八位吧。
班上规定上课不许讲本国的语言,只能说英语,所以一到下课,几位国人总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各种闲话和交流着各种信息。
但几乎从不见Xian插嘴,她总是趁这个时间继续看着英语教材或是出去透一下空气。
Xian看上去有45岁朝上的样子,她的脸上时常带着疲倦和郁忧的神情。
她的英语比别人学得慢,刚开始,她不懂时还小声地问一下其他人,但是后来被老师点了名,从此她就更显沉默了。
她上课不说话,下课也不说话,加上长相也显得老一些,所以别人无心探究她什么,都觉得她有些怪,我也是感觉她太沉默了。
不过,她还是会在一些时候主动和我讲几句话或是我主动和她有一些散淡的交流,她曾经在一次下课后突然对我说:“Anjian ,我能感觉出来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向她报以微笑。
一天,Xian来上课,神情更加忧郁,眼睛也有一些浮肿,似乎是哭过不久的样子。
放学后,Xian突然叫住我说,“Anjian, 你有时间吗 我想和你聊聊,我想找一个人说说话”——我似乎觉出她有些难言的隐衷。
于是我答道,当然可以了。
于是,我俩一同走进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大草坪,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曾经的生活原本很安稳
多伦多夏未的大草坪,充满了安谧的气息,附近也没有什么人,远远地,只有几位少妇在和她们的孩子玩耍,像是一幅美丽的图画。
在这样的氛围中,Xian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
没想到,Xian说起话时,根本不像她说英文时的表达。
她思路清晰,有条有理,循序渐进,她说的话似乎不用多加整理,就是一篇现成的文章。
就这样,我知道了Xian的故事。
Xian是今年6月份以团聚的身份和儿子一起移民加拿大的。
在这之前,她的儿子在国内上高中,她在一家单位做文员,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算安稳的生活。
Xian的丈夫是三年前来到加拿大的。
但不是技术移民的那种,也许Xian所有不爱讲话和忧郁的根源全是来自这一切,尽管现在加拿大早已给了她一家人非常合法的身份。
Xian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几年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来就像做梦。
Xian和丈夫来之前生活在中国大陆的一个西北省会城市。
在这个城市中,Xian有着一份很好的工作和不错收入。
Xian在单位人缘很好,工作也稳定,而且她也很喜欢她所干的工作,所以,她在工作中一直是心平气和踏踏实实。
而且每到年底,她还常常会得到诸如“三八红旗手”、“优秀工作者”之类的荣誉。
而与此相反的是,她的丈夫在事业上好像就没有她那么顺利了。
他先是在外地的一家集体企业工作,后来为了解决两地分居,她千方百计地将他调进了省城,但工作单位却是依然的不好。
更不顺的是,他刚调过来不久,他原来的单位居然全部转成了全民企业,这让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而且刚到一个新的更小的单位,人际关系也不顺,工作也不适应,收入也不好,这让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无法承受。
为了成就所谓的一番事业,她的丈夫说决定自己干,于是两人还没有商量好他就辞了那份一点不让他留恋的工作。
要说她的丈夫应该是一个老实人,但也许是事业不顺吧,在他的行为方式里,老是有一种不安分的样子,他前后换了好几种事情做,但最终都做不好。
有两年,他好不容易做得像模像样了,却又遭人妒嫉,生意做到半路不得不撒手。
正在百无聊赖之际,他的一个老乡从加拿大回国了。
这位老乡和他在一起聚餐时把加拿大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加拿大出门根本不用锁,因为没有人会去偷,说什么这里人人都像雷锋,有了困难人们会很友好地帮忙,说东西又好吃又没有污染也没有假祸,买西瓜家里人多了就拿一个大的,人口少了就拿一个小的,还说这里的家家门前就有小松鼠,非常可爱等等,反正他那老乡眉飞色舞的形容好像这里到处都是共产主义。
三番五次下来,就把他的心也弄得尘土飞扬。
一定要出去闯闯”一时成了他最大的心愿。
但怎么去闯就成了问题。
走正经的道那他是肯定不行,而且他也没有耐心等。
他是那样地迫不及待,简直都有点显得不正常了,他常常的一句话就是“早一天出去早一天胜利”。
然后他就开始天天捉摸其它的门路。
当然,他的这一切空想都被安分守己且谨小慎微的Xian给制止了,她极力地想打消他想出去的念头,甚至都说到了离婚的地步。
她感觉自己的承受力是有限的,不能为了他去承受那么大的负荷;而多少年的教育,使她认为做人只能是规规矩矩,不能越雷池一步。
就是这样,他还是一定要出去,他好像已经陷进去了。
但是后来,似乎家里又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以来,都没有看到和听到他要出去的“不轨”行为。
她想,也许他碰得“钉子”多了,已经放弃了,她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莫名其妙成移民
时隔半年,有一天,她的丈夫打来电话说,他现在刚下飞机,正站在加拿大的国土上,心情很激动也很复杂,很想她和儿子。
她拿着话筒惊诧万分,脑子一片空白,差点晕倒。
她迅速地想着,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是说他到深圳去找朋友考察市埸了吗?他什么时候会有那么多钱买机票呢?他都带了哪些东西出去了呢?他带衣服和被子了吗。
她平时感觉自己还算是一个细腻的人啊,但这么大的事情这次为什么她如此地没有感觉呢。
当然她也承认,自打那年春节过后,她一直在操心着儿子中考和上高中的事情,好像有一段时间顾不上理他了,他天天干什么好像她也根本没有时间过问——Xian的心就像是被谁用棍子捅了一个洞,一下子空得没有了底。
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了,Xian也只有面对现实了。
毕竟做了小二十年的夫妻,现在两地相隔,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接下来的日子,Xian觉得自己再也不是自己生活的主人了。
命运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随风漂荡,她的心再也无法安静下来。
Xian有时非常非常地恨他,恨他不顾自己和孩子的感受走险,让自己在家担惊受怕;有时又很担心和同情他,感觉他内心还是想着孩子和家的,他工作不顺,也从未有过吃喝嫖赌,也未沾上社会人的坏习气。
他只是不甘心,只是想让家里人生活得更好一些。
他也没有任何其他意图。
日子在Xian的担心中一天天过去,原来从不信这信那的Xian也开始拜起了观音,有时也会在心里默默地祷告。
也算是上帝开恩吧,经过两年多的努力,他丈夫申请的移民居然成功了。
而且把她和孩子也一起申请了下来。
本来,Xian是一万个不愿意来这里,在这里,Xian不会有一个朋友或是亲人,又不会英语,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现在年龄也大了,学什么都困难,Xian觉得,这里再好,它也不是属于自己的,那是人家的,她的心太累了,她好像拼不动了。
但每次他在电话里都是说就算是为了孩子吧。
为了孩子将来有一个好的发展空间,我们作出点牺牲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在这个软鞭子的抽打下,Xian那优柔寡断的个性开始不停地骚扰着她。
也正在这时,Xian的单位突然发生变化,突然进行体制改革,要从年龄上缩简掉一部分人,而Xian也正在其中。
于是,Xian也只好在非正常的情况下从岗位上退了下来。
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边退岗无事可做,那边所有移民手续又都办好,难道是命运的召唤?于是,Xian最后终于下了决心,抛家弃舍,和孩子一起来到了加拿大。
无法释怀的隐痛
在外人看来,一家人团聚在加拿大,该是一件幸事。
但只有Xian自己清楚,她一点也不快乐,她无法快乐。
那个心中无法释怀的因由始终不停地折磨着她的内心。
还有,所有一些生活上的不适应。
在这里,他们要花很高的房租租住在小房子里,而自己在国内的大房子却要无偿地请别人住。
吃的也很不好,自己和孩子都没有工作,他的工资又很低,所以,平时只敢买最便宜的菜和水果吃,其他好吃的东西根本不敢问价,她不管去哪里,都是走很远的路,因为她不舍得坐公交车。
最要命的是,她再看丈夫的脸,无论如何都是那么地陌生,再也找不到夫妻之间的感觉。
倒像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伙计。
白天还好说,一到晚上,感觉分外地尴尬。
Xian想找工,但是一点英文基础也没有,最后,她只好先在这里学习。
在这里,Xian不想和任何人交流,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情况,从而用另一种眼神看她,她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她也看到过报纸,说是像她这样的情况是非常多的,但那对她无用,根本安慰不了她的那一颗心。
她来的时候,这里到处都是绿草和鲜花,但是Xian感受不到它们的芬芳,她看到报纸上有许多周末校友同乡聚会的信息,她感觉那都是找到了家的人,而自己却是绯徊在圈外边的人,她看到网站上经常有人发表文章,奋斗史幸酸史皆是资本,炫耀着招来共鸣。
而自己,心中的隐痛却无法让人知晓,而且说了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吗,也许可能会被人指为活该。
Xian觉得自己来到加拿大什么都不是了,心中充满了压抑。
她说,她必须找一个理解她的人说说,她说,内心挣扎得太久了,已经受不了了。
我看得出,Xian是一位情感丰富的女人,她失落得太久了,她陷在个人心情的小圈子里再也不能自拔,她应该打起精神,往好的一面看,现在,她的一切都是合理又合法的,只要自己努力,让心情放松,生活还是会好起来的,但愿我的话能给她一点安慰。
(安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