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因为小事情与同事、邻居或者服务生之类的人士吵过架,但三年前我却跟我的教授吵过一次大的。
这件事对我这些年来在加拿大的为人处事具有很积极的意义,特写下来与网友们分享。
三年前在COLLEGE读书,教我们“劳工法和人权法”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教授,属于白人里面比较严肃的那种,对学生的期待和要求都很高。
记得她给我们的第一次家庭作业,我只得了C。
正因为如此,我以后对她布置的作业和考试都格外地勤奋认真。
后来我的几次小考就都得了A和B。
到了期末考试前,她布置了占总成绩40%的论文题目后,我立即上图书馆以及上网全力投入资料的搜集和阅读,最终自认为比较满意地完成了论文。
但是,我对自己的英文还是有些没把握。
知道这一情况后,班上的一个学习好的白人女孩曾主动提出可以帮我修改论文。
但我和她交往不深,同时也觉得不好意思在大考其间占用别人的时间,我就没答应,而是把论文给了我一个好朋友,由他替我润色文字。
等到论文成绩下来的时候,那天上课时,同学们被一个个叫上去取论文,但我的名字却一直没有被叫到,最后,那个女教授走到我的跟前,说让我到她的办公室去一趟。
我立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心想大概是我写的跑题了吧。
到了她的办公室,坐下来,才感觉到问题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女教授严肃地看着我,说:“请你诚实地告诉我,这篇文章是谁写的?”
“当然是我了。
是不是我写得有什么不对?”我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恰恰相反,是太好了。
”
我心里一阵窃喜,觉得我几个星期的努力总算没有白废。
又一想不对,好文章在班上表扬表扬不就完了,干嘛叫我来办公室啊。
果然,她还有下文:“我觉得这篇文章不但理论分明,用词得当,而且几乎没有一点语法错误,不像是你写的。
”
什么话,太好了就不是我写的?不过我还在为好文章的事兴奋着呢,一点也没有想到反驳她,而是十分诚实地说:“的确是有朋友帮我修改了英文,不过我知道班上很多人都这么做甚至互相修改的,我问了同学之后才那么做的。
”
她没有理我的岔,但却接着说:“我听说有同学付钱请别人帮忙写论文,你知道这种事吗?” 她似乎不想亲自把窗户纸捅破,而是启发式地让我招架不住。
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事。
话说回来,就算我知道,我也没那份雇“枪手”的钱,我还恨不得别人能雇我呢。
不过,这话我听着开始觉得有些刺耳了。
于是,我反驳说:“我不知道。
我不明白这和我的论文有什么关系?”说完这话,我也有些来气了,觉得她有些欺负人嘛。
于是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她不理我,目光一直盯着我的论文,翻来复去地翻看,好象要当场发现什么证据似的。
最后,她终于抬起头,说:“你知道请别人写论文就是作弊,你知道作弊的后果吗?”
看来她认定了这文章不是我写的。
我的气也来了:“我不太清楚,也不必清楚,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靠作弊来读书。
如果请别人修改是作弊的话,那班上的每一个人有作弊之嫌了。
”
“我不想和你这样没完没了……这样吧,你还有论文的底子吧,明天拿来给我看看。
”
终于双方有了台阶可下。
我也不想和教授的关系搞僵了,就说:“没有问题”。
回到家,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告诉他所发生的事,他说,完全是无稽之谈嘛,我可以证明那是你写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出面作证。
我说还不至于,等明天给她看了我的底稿也许就没事了。
我不想让朋友因为帮我而受到牵累。
第二天一下课,我就去找女教授。
她在办公室,我递给她我打印下来的论文稿。
她哗啦哗啦翻了两下,说:“这不是我所预期的”。
然后面容冷峻地把我的稿子丢在一边,就打算不理我了。
我一听就懵了。
她不读全文,就知道不是她所“预期的”了?如果我交给她一篇错误百出、条理混乱的东西,她大概才会满意吧?!
我一时呆在那里。
这不是明摆着非要认定我作弊不可嘛。
我怎么得罪她了?
我一时有千言万语要辩,怎奈一着急一激动,英文就打结,半天说不出来。
再说我平时作惯了文文静静、规规矩矩的中国女人,一时之间想爆发,也发不出来。
她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说是要去上课,就走了。
那天的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正是终考其间,每一堂课都在讲“重点”,我真的很心痛。
更糟糕的是,晚上回到家里,我也是呆呆的,完全没法学习。
这样一直过了两天,我完全不知道她要将我怎样处置,仿佛自己的头上悬着一把刀,在等着砍下来的那一刻。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的那个朋友打来电话。
一听见他的声音,我立即泣不成声,一五一十告诉他所发生的事。
他很生气,说你的教授真是太过分了,完全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
他说他可以去跟教授谈,或者我可以自己去跟她谈,绝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我突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我要让别人这样对待自己呢。
不能因为她是教授,我就任其宰割吧。
我豁出去了,反正横竖都是个死:照这样下去,考试全砸了,我毕不了业;等着让她给我零分,再背上一个黑锅,还是毕不了业。
于是我定了定了定神,开始想对策。
那天晚上,我鼓足勇气,给她发了一封EMAIL。
第二天一大早,我课也不去上了,就去找她。
她不在办公室,我就在门外等着。
她终于提着一大摞东西出现了,我迎上前去,她只是瞪了我一眼,一边大阔步地向前走,一边很生气地说:“你的EMAIL让我很生气。
”
“我不在乎(I DON’T CARE),”我说,“因为我也很生气。
”我真的豁出去了。
我的强硬态度显然不是她所熟悉和预料的,她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我接着说:“几天来我都不能集中精力于任何事,你知道现在是大考其间,你这样让我等着,就是打算毁了我所有这一个学期的努力。
这一切都得来源于你的毫无根据的怀疑,还有对我的能力的侮辱。
”
她听到这里,脚步完全停了下来。
我平时在课堂上都很少举手发言,大概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我这么高声、大气地说话。
她打开一间空屋子的门,示意我进去。
我们,两个女人,面对面地坐l了下来。
也许我这辈子经历得还太少,但这的确是我今生今世遇到的最具有戏剧性的一次谈判。
我立即将我随身携带的一只文件夹打开,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放在她的面前:“您看清楚了,这是我的TOEFL成绩,250分,作文5分;这是我的GRE成绩,不是很高,可是足以使不同的美国研究生院录取我;再看看我的IELTS,7.5分:如果你不知道者是干什么用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般人只要5.5分就可以移民加拿大来着。
最重要的是,您得看清楚了,我的作文是是8分,差不多最高分,这足以证明我能够用熟练地用英文写作。
”
她的脸色显得难看极了,但并不让步:“论文是完全不同的写作,这些又能证明什么呢?”
我心里想,这个女人真是顽固不化得可以。
我啪地一声打开另一个夹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是,这个学期以来她给我们的考试和作业。
好的,那些东西都不能证明什么,那么你自己的东西呢?看看这个测验,论答部分你给了我满分10分,再看看这一个,也是10分,那时候你相信我可以写作,现在突然间我的英文不足以写一篇稍稍有点像样的论文了,难道说,在您看来,因为我是中国人,母语非英语,就没有能力写出像样的文章吗?”
这一招,显然吓着了她,她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有准备,而且一语击中了她的要害:歧视在加拿大是个比较敏感和严重的话题,说教授歧视,和说学生作弊一样,都是绝对不可容忍的。
她试图阻止我:“请你冷静下来,好不好,我并没有说你作弊,我只是说你不该叫人润色你的作文。
”
“别的人也这么做,为什么单单我不行?”
她这下开始没词找词了:“我只是关心你将来出去工作,如果没有人帮你,那么你,是否能够胜任工作?”
“那是以后的事。
既然我现在能够写这样的文章,我以后工作也能写出像样的文章。
”
“好的,好的,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我也就放心了。
别担心,你的作文写得很好,我会给你很好的成绩的。
”
一下子峰回路转,忽然听到这一番话,我也懵了:没想到战斗这么快就结束了,我预备的很多材料和话还没有用上呢。
我内心松了口气,但脸上还是冷若冰霜。
你说话算数?”
“当然了,今天下午我就把论文发给你。
”她的回答很干脆。
“那好吧,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我起身的时候,她主动伸出手来跟我握手:“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之一”。
下午,我果然拿到了她退还给我的论文,我得了个A。
我给我的朋友打电话。
他说他很为我骄傲,还说很可惜我当初没有试试报考律师学院。
我可没有心情开玩笑。
考试和这场“战斗”已经把我弄得我精疲力竭,同时自己也觉得悲哀:为什么老实人就得不到别人的尊重,非要这样硬碰硬一下才可以呢?
这件事情虽然过去三年了,却时常还在我的心中萦绕。
作中国人,我们谦虚谨慎的文化和教养很容易让他人误以为软弱。
也许,在西方世界,这一点是重要的,也是必须的:那就是,我们遇到不公正的待遇时不能示弱,必要的时候,我们必须要通过宣战,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不被侵犯。
(爱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