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生涯中,听到最多的一个词是“适应”。
人们称赞那些随遇而安、能较快转换角色、调整心理落差的人们为“适应能力强”,这无疑是一个褒义词。
而我,在看到若干移民前怀抱“青云之志”的朋友们,现在从事着与他们的智慧、能力、兴趣及所受教育不相匹配,甚至相去甚远的低薪工作时,我认为这样的“适应”并不值得高兴,这起码不是每一个移民一开始的异国理想。
如同一只关在笼中的鸟儿,尽管生活得舒适、安全,但我却为它的生命意义感到悲哀。
有着较高教育背景、在母国处于社会中上层生活水准及社会地位的移民朋友,开始的打工,不过是为了谋生的需要,人们安慰自己:这只是临时的权宜之计,是短期 内生存的必需。
但年复一年,这样的处境似乎改进不大。
无论是专业工作的“高才低用”,还是非专业工作的简单乏味,都不能使人们看到事业发展的良好前景,能 实现的只是生存状态的务实改善、子女教育的聊以自慰等等。
渐渐的,不少人忘了他们移民的初衷,正值人生事业高峰的他们,专业的进取、舞台的拓展好象变成了多余的、无暇也不愿考虑的事情。
他们接受了找工不易、融入困难的残酷现实,并学会把它看成生活的常态。
他们安于现状,适时地把内心“怀才不遇”的焦虑转化为享受简单生活中一点一滴的快乐,并越来越相信这才是体悟到了生活的本身的乐趣。
一句话,他们“打工打上了瘾”,简单的社会较低阶层生活已足以令他们满意,工作之余与同族群的朋友相聚,饮酒谈笑,更易使他们“醉里不知身是客”,忘了在新家园里十分边缘化的身份和地位,当然更不会为此做什么改进与努力。
与适应性强的人们相比,一些移民朋友有着相反的心态,好象总是与新环境格格不入,他们很难接受如此巨大的落差。
在经济的窘迫与找工的屡试屡败面前,自尊再 三再四地饱受挫折,他们看清楚了眼前的厄运和未来暗淡的前景,大部分人选择了回流,少数人郁郁不快地活着,其中个别人,甚至会在偶然的刺激下,放弃生活的 全部梦想,提前结束了生命的旅程。
他们就象一些不幸被捕获关在笼中的鸟儿,因怀念天空、不能施展技能而绝食速死一样,由于对生活的悲观绝望,他们把外在的 客观环境异化为内心的极大压力,对自己完全失去了自信与自爱。
我一直怀有敬意的,是象理想主义的鸟儿一样的移民朋友,他们与上述两类人都不同。
同样是在成年之后来到异乡,面临语言文化的障碍,他们在艰难求生存的前几年,所遇到的困难和苦恼,与所有的移民没有区别。
为了生活,他们起早送报、深夜加班,一点一点地挣着可怜的薪水,养活妻儿老少。
他们有过彷徨犹豫,每年都 要为自己鼓劲加油,他们的辛苦劳作犹如漫漫长夜,看不到尽头。
支撑他们坚持下来并最后取得成功的,只是心中那一点点理想主义的火花。
他们不知何时会有转机,但他们相信只要向着心中的目标努力,就会离梦想近一点、更近一点。
有如笼中的困鸟,它所能扑腾的空间其实十分有限,但却并不妨碍每天艰难的扑翼练习, 把翅膀训练得日益有力,尽可能地保持着原有的飞翔技能,准备着有朝一日能重返蓝天,在广阔的天地里可以自如地施展博击风暴的激情。
我们周围的生活中,这样的理想主义鸟儿太少,所以,一经有幸见识,印象就会十分深刻。
比如UBC美术教授顾雄先生,在艰苦的各类打工中坚持心中的艺术追求和创作,同时用长达九年的时间攻破语言障碍,最后重新回到高校美术教学及艺术创作的舞台。
他坚信如果当初选择了街头绘画和家教的“easy”之途,养家固然不成问题,但却永远断送了艺术生命;相反,尽管是在餐厅收垃圾、在洗衣店烫衣服,只要不忘心中之梦并矢志努力,就会有一天实现移民抱负,展示自己原有艺 术才华,同时吸纳新知,融会贯通,实现“更上一层楼”的愿望。
当我们看到鸟儿在天空中划过,自由地扑翼,顽强地博击,也许要羡慕上帝为它创造了辽阔的天空。
而实际上,天空是否辽阔,其实全是由自己造就的。
安于现状本 身并不错,但无力飞高却不能抱怨上帝没有提供辽阔的天空。
我们在各自的命运中选择适应或是改变,选择努力还是放弃,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环境无关。
在理想主义的鸟儿面前,我感到的是惭愧,它们是我学习的榜样。
自然,象理想主义的鸟儿一样活着,也就成了我新的一年的愿望。
(容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