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称呼他为周公子,哪怕是调侃,都有点破坏这个词的美好了。
(网络截图)
周劼无疑是2022年中国年度人物。他是国企员工,当然不是普通“企聘”(他一个学渣,连递简历的资格都没有),而是有编制——而真正的编制是不用考的。
有编制的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几乎不发朋友圈。我第一个微信,加了一些有编制的朋友,我印象中有一位休假去泰国游玩,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文字,只有截图。我点赞之后,他马上把朋友圈删了——很有可能,他是忘了分组屏蔽我。
他们谨言慎行,即便是有个体性的表达,也一定会限制在极小的圈子内。这种风格,就像他们喜欢穿的“厅局风”一样,都已经内化成性格的一部分。
说到底,这种职业身份,要求的就是压制个人风格,让你成为一种“组织人”。
周劼是这个阶层的异类或者反叛者,他几乎是一个话痨,有着无穷无尽的表达欲。有朋友解读,他那些朋友圈是用一个微信小号发的,为的是骗炮——吸引女性。这很有道理,否则很难解释他三位伯伯还有爹妈,为何没有制止他。
不管如何,这个微信小号上的周劼,还是为我们留下了难得的时代注脚。他的言论,应该能代表相当一部分编制内人,他们只是没有他那么极端、也没有明说罢了。比如,在山东、河南,即便你是一个报社编辑,也会有人问你是什么级别,这种想法就“很周劼”。
周劼就是他们的发言人。他的“起居注”,是破除掉一切美好说辞和理论的大白话,是赤裸裸的宣言。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写下动人的爱情诗篇,而啊Q见了吴妈,只会说一声“我想和你困觉”——在语言上,周劼大概也是这一派,非常朴素,非常真实。
在他的所有语言中,最震撼我的,当然是这一句:
“这个人当年仗着自己会读书,看不起我们这种靠父母的,社会会叫他做人。”
这句话是有针对性的。他的一个高中同学,考上了985,还是名校研究生,毕业后想到南昌的交通设计院工作,就找到周劼帮忙,结果被他在朋友圈一顿嘲讽和辱骂。
这是“炫富事件”中最讽刺的地方:高中时期的尖子生,多年后去找当初班里最差的学生办事,然后被一顿奚落。
这样的事一定是普遍发生着,想一想,现在最优秀的那些大学,很多硕士博士,都还在努力考编,这两年更是曝出来北大清华博士去靠街道办,而媒体还假模假样地解释,说这是合理的,因为工作都是平等的,都是为人民服务。
我认为,周劼尽管很得意,但是这种“报复的快感”中,有着多年的仇恨,也说明他过去曾经遭遇挫折。在读高中的时候,他一定因为成绩差被那些“做题家”看不起,他越是记仇,越是说明当初的打击是真实的。
这一幕,让我惊出一身冷汗。说到底,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就是做题家啊。
前几年,有一次被拉到一个高中校友群。我挨个点开那些同学的头像和昵称,说实话,大部分都不记得了。应试教育确实害人不浅,可能那时只顾着做题,根本没有真正的“同学交往”。有限的时间,也是和几个“做题家”玩。
更困惑的,是这个群的聊天内容,基本上插不进一句话。他们相互称呼对方的级别,“某局”之类。记得有一位同学说:“大家今晚别喝酒别开车啦”——原来他是要出来检查。
我明白,老家县城现在是他们的,他们已经掌握了那个世界。而我始终插不上一句话,因为我已经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了。每次回老家,我都像一个游客一样,偷偷来回,也用游客的眼光,打量那个已经陌生的世界。我没有在县城找过任何一个同学。
我爸是初中老师。我们读高中的时候,他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他的所有期待都化为一句话:“考到外地去,越远越好。”每当我和弟弟流露出一点这方面的雄心,他的眼神都会发亮。
现在看来,他的想法是对的。说实话,我不赞成很多写周劼的文章,认为他这样的人让小镇做题家无路可走。周劼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高中同学不少去外省读了好大学的,都回家进了烟草、电网之类的,回家没有着落的,就在北上广深成都。”
到大城市去做一个茫茫人海中的普通人,比回到老家受到“周劼”的欺凌要好。大城市当然有更多更大的“周劼”,但是这些“周劼”之间,还有一些空间,供我们这些普通人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