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it Content

About Us

We must explain to you how all seds this mistakens idea off denouncing pleasures and praising pain was born and I will give you a completed accounts off the system and expound.

Contact Us

大水淹没家园后,如此生活二十年……

文章发布时间:July 30, 2023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吴阳煜

6月末,一条记录水下三峡的短片,收获了数十万的播放量,成为一时热门。

今年正值三峡大坝蓄水20周年,视频的制作方在三峡水域现场拍摄,出动了潜水员进行水下勘探,再在后期通过3D建模,得以在电子屏幕上,粗略重现出被淹水下老城的每一条街巷。

@时差岛 拍摄的长江水底

视频底下的评论区,成为了网友们追忆昔日渝鄂水下故乡的集中地。作为当年那139万迁往异乡的移民(专题)之一,一位网友说:“这片江面的下面,是我出生的地方。这片江面的上面,是我生活了13年的县城。”

还有一句IP地址显示为重庆地区的评论写道:“故土难离,祖辈的尸骨还在水下,落叶终须要归根。对于巫山移民,最后的最后,也要回到巫山老家。”

原籍位于重庆巫山县巫峡镇龙门村的谭远琼,在22年前,就亲身感受到了这种举家远离故土、再无法重返的哀愁。

这一切,源于一个世界级水利工程项目,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移民计划也由此开启。

2002年3月25日,湖北省宜昌市,长江三峡工程库区有1700多年历史的秭归县老县城归州镇成功地进行了拆除爆破,上万移民的房屋在爆破中被拆除/李风 摄

1992年4月,关于建设长江三峡水利枢纽工程的决议通过。次年,日后总计人口超过130万的三峡移民工程正式揭开序幕,再到1999年三峡移民跨省外迁安置工作启动,无数受长江哺育的三峡儿女,见证了家园的沧海桑田。他们背对母亲河挥着手,踏上背井离乡的迁徙旅程。

如今30年过去了,和三峡相关联的字眼,再也避不开“变迁”与“漂泊”。三峡移民这一独特群体,夹在家乡和新的户籍地之间,在重建家园,也在祭奠故乡,在两地之间的生活生发出迷茫、乡愁、“悬浮”的移民心理,像《三峡好人》中“走钢丝绳”的人,摇摇晃晃。

但他们和水底家园的联系,从未断绝。

从长江到珠江

现年61岁的谭远琼,当年和家人生活的村庄,地处两座山中间的平原地带,长江就从山峡中间穿过。家在长江边,谭远琼和丈夫侍弄着3亩菜地,又养了12头猪,每当收成的时候,便能挑着辣椒和长条的茄子,担到县城里去卖。“当时日子过得挺平静、满足的。”

“2001年8月23日。”谭远琼说,自己一辈子都会记住离乡的日子。

2002年8月31日,湖北省宜昌市,巫山良井的移民刘长福和媳妇带着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儿子在宜昌搭乘火车。9月1日,专列搭载899名巫山人抵达了广东惠州。他们作为巫山县最后一批三峡移民,被安排到13个移民安置点,开始了完全陌生的生活/李风 摄

在那之前,早在20世纪90年代,她的丈夫就在老家村干部的带领下,与其他村民四处外出考察,寻找合适的外迁安置点,安置包括本村在内的巫峡镇附近4个村的人口。

稍近的有湖北荆州,再远些有广东惠州的博罗县,他们还去了一趟东北。

带队出远门考察回来,谭远琼丈夫和同行的村民们,还不是很能接受要背井离乡的事实:“这些地方再怎么好,我们还是对自己的家最有感情。”

“舍小家,顾大家,为国家。”像这样的标语和口号,在新世纪之交的巫山县城各地,越来越频繁地出现。按照当地政府的安排,2001年2月18日这天,龙门村出发考察外迁安置新区的队伍又成行了。

2000年8月13日,重庆云阳县,639名三峡库区移民登上由家乡开往上海的客船,顺江而下,8月17日到崇明岛安家(电视剧),三峡库区大规模的外迁拉开序幕/李风 摄

彼时,谭远琼的两个儿子一个正在部队参军,一个尚在邻省湖北读警校。放心不下自己家的猪和菜,出发的时候,她留下了丈夫看家,自己登上了前往广东肇庆大旺的船,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同村带头签字、落实异地安置的第一人。

如今肇庆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所在的大旺,多年以前还是一个国营农场,曾经在20世纪70年代末,接收过从越南回国的归难侨。三峡移民安置工作启动的时候,大旺原有的人口还不足4万,经过论证,迁出地政府认为,这里足够容纳下巫峡镇下辖4个村的移民,它似乎比之前考察名单上的其他地点,都更合适。

在这里,远道而来的谭远琼意外碰到了一位在当地政府工作的老乡——在后者的劝说下,坐在政府的办公室里,她在搬迁安置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受权帮同村另外两户人家代签了。包括龙门村民在内的这999名移民的命运,在那一刻有了新的转折点。

回家不久后,有一晚,谭远琼突然发现,自己家菜地栽种的蔬果,整片整片齐刷刷地被砍倒了。她怀疑这是自己带头签字同意外迁的举动,引来了其他村民的报复发泄。但来不及找出肇事者,全村浩浩荡荡的搬迁行动就开始了。

1997年12月10日,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三峡库区巴东县楠木园村的移民带上自己的全部家当乘坐小船搬迁到离这里只有10公里水路的官渡口/李风 摄

另一头,大旺农场一处小山所在的区域,施工队快马加鞭进驻,一边挖起了山,一边拆起了山上原有村子的房子。他们接到的任务,是要在6个月内,在这里建起222栋移民安置房。

终于到了启程的那一天,谭远琼铭刻在心的2001年8月23日。更早些时候,各家各户凡是可以带走的行李,都已经先村民们一步,被小车送到县城,再被装上特地加长的大货车运走。

家里的房子在出发的一个月前已经被拆掉,亲手喂养的十几头猪,也都悉数卖掉。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的谭远琼,没有想过要带走一抔被长江水日夜冲刷的泥土,也来不及拍下故居最后的模样,她打了一口大大的木箱子,里面装满了全家人的衣服和被子,那几乎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2002年7月20日,重庆,三峡库区重庆忠县的移民正在把家里养的猪转运上船。三峡库区100多个城镇开始了大搬迁/李风 摄

载着差不多全村人的大船启航了,有人跺着脚,应该是在和脚下滔滔的江水用力作别。大人和孩子都没有忍住,船上外迁的移民们在哭,船下送行的亲友也在哭。巫峡两岸江面并不是很宽,除了轮船的汽笛声,还有大家呜呜的哭咽声,传到了这头,又回荡到了那头。

离别时刻,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谭远琼向南风窗回忆道:“心里面和刀绞一样,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走钢丝绳”的人

今年7月上旬,刚过端午节,午后时分的大旺气温已经高达35摄氏度。迫于酷暑,大旺区城北幸福村、吉祥村两个移民新村的居民们基本躲在了室内,路上行人寥寥。

谭远琼家的桌球馆,就开在幸福村村头的临街位置。这里靠近两村交叉地带的商业地区“市中集”,集中着由当年巫山移民所经营的餐馆、特产店和发廊。

桌球馆右手边是一家重庆小面,左手边的餐馆招牌写着“万州烤鱼”,它的旁边还有一家“巴人酒家”。途经各家店铺门外,耳边或是重庆“土话”方言,或是一口“川普”乡音。共享着相似的湿热气候,在幸福村,一下很难找到与重庆明显的不同之处。

2023年5月31日,重庆,巫山县长江段,江上船只往来行驶

走入桌球馆,南风窗记者看到,22年前加班赶工落成的安置房,已然有岁月侵袭的痕迹,天花板四周明暗色调不一,依稀看得出刷过好几遍的油漆下面,还有墙灰脱落的痕迹,头顶一处角落还露出了一截钢筋。

房子有三层,除了一楼经营棋牌室外,二、三层被谭远琼一家子用来自住。每一层的窗户,都被她换成了质地坚硬的铝合金——不安全感源自2002年的一场变故:当时才落户大旺不到一年的巫山移民们,和本地说着客家话、潮汕话的其他客居群体,语言不太相通,进而在相处过程中出现摩擦。

因为难以一下子适应在安置地的生活,移民们想要返回巫山。他们自发组织车队上路,车才上高速,大家伙又被劝回来了。“过了3年时间,我的心才安定下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三峡外迁移民的叙事,曾吸引导演贾樟柯创作了电影《三峡好人》。在电影的结尾,男主人公决定回老家下井挖煤还债,走到河边时,他回过头看到,快要成为历史的县城废墟中,两幢破旧大楼之间的高空连着一根钢丝绳,有个人正摇摇晃晃走在上面。

《三峡好人》剧照

告别故乡巫山,在同样湿热的南粤生活20多年,谭远琼在心理状态上,依然像那个走钢丝的人,水下的故乡是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家园,始终觉得自己的心是“悬浮的”。

“回去巫山现在的新城探亲,听着、说着家乡话,还是觉得亲切、很高兴,但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是走访亲戚,是做客,它再好也不是我们的久留之地。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要在这里努力生活。”

联结的“通道”

三峡外迁移民们“走钢丝”般的心理,有着复杂的成因。

河海大学中国移民研究中心副教授严登才,长期致力于三峡外迁移民的生计重建、社会适应、身份认同与社会融入等相关主题的研究。在他看来,不同安置点和不同移民家庭所呈现的状态和效果是不一样的。“这和安置点的区位、安置模式、地方政府扶持的力度、移民自身的努力和家庭特征等,是高度相关的。”

历史学家孔飞力在解读中国近现代海外移民史时,提出了“通道-小生境”模式。孔飞力认为,迁出地和迁入地之间存在联结的“通道”。

2002年,重庆奉节,正在搬迁的百姓

对此,严登才进一步向南风窗解释道,“通道”既包括两地之间人员、资金、信息的双向流通,也包括情感、文化乃至祖先崇拜、神灵信仰(电视剧)的相互交织。“外迁并不意味着移民和迁出地完全隔绝。正是因为‘通道’的存在,才使得移民在身份认同、文化适应和社会交往等方面呈现出‘双重性’。”

3年前,严登才与学生曾在安徽铜陵某地移民村,就三峡远迁移民的社会心态现状与背后成因做过调研。在谈到昔日家乡与现实居住地的关系时,移民受访者们的一个比喻让严登才印象深刻:“他们习惯用‘娘家’指代老家巫山,而用‘婆家’来指安置地铜陵。”

约20年前,外迁前往铜陵时,家乡当地的工作人员曾经安慰移民们,过两年就会来看他们——往后的20年间,期盼“娘家人”的到访,成为了远在皖南的移民们对故乡最直观和具象的思念体现。

三峡外迁移民们对“娘家”的想念,从未停止。但水下的故乡,是再也回不去的家园,谭远琼有着感同身受的经历。

@时差岛用三维建模复原的秭归屈原牌坊

2006年第一次,带着年幼的孙女回到已不复存在的龙门村时,站在库区旁的桥上向下望,村庄淹没在过百米的水面之下,曾经熟悉的景象都化作了一汪一汪的江水。她只能用手隐约指出一个方向,告诉孙女,那里的某处,葬着祖上的先人;另一个方向的更远处,那里是以前的家。

今年清明,谭远琼一家人依旧没有回巫山老家祭祖。假期短短数日,路上交通繁忙,现实的种种因素,让归途显得更加烟波茫茫。清明那天,她在桌球馆门口的水泥空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圈内写上了家里过世亲人的名字。一旁摆上纸钱,领着家人朝着北方的方向洒下了三杯酒。

像往常一样,谭远琼拜托了还在巫山的亲戚,代自己一家,去迁毕的先人墓前祭扫。她告诉南风窗,这是重庆老家过去的风俗。“这里距离巫山,路上少说八九百公里,祖先们万一收不到我们的纸钱,怎么办呢?”

本地的异乡人

查阅可追溯的历史资料,1992年10月,三峡库区的移民安置规划试点工作,首先是在湖北宜昌秭归县开始的——根据中央电视台的报道,当月,秭归杨贵店村的一位老党员带着4个儿子迁出自家的瓦房,成为三峡百万移民搬迁的第一户。

同年,在秭归郭家坝镇郭家坝村,关于三峡移民搬迁的动员工作,也已经持续了2年时间。在这里,秭归的主要水系之一童庄河穿境而过,沿着奔腾的河流,村庄向前布局排开,两岸的脐橙是郭家坝村的特色农作物。

归州屈原原祠旁最后的拆迁

一场村委组织的会议过后,或原地后靠,或投靠亲友,或外迁,郭家坝村的移民工作被提上了日程。眼看着大家伙开始提前测量自家的房屋、耕地面积,计算可以申请的补贴款项,村民谭维观和自己两个已经成年但还未分家的儿子,依旧对一家人未来的出路感到迷茫。

如今71岁的谭维观,曾经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作为抗美援越铁道兵的一分子,赴越南开展援建工作,却在一次执行修建桥梁铁路任务的时候从高处摔下,腰椎受伤后,再也干不了重活。失去了部分劳动能力,也实在不舍自己一家人亲手栽种的一棵棵椪柑果树,他计划着,等到两个儿子分家后,便把房子迁到更高处,原地后靠。

意外就发生在分家上面。大儿子以此为理由,向谭维观拿走了全家人的户口本,却瞒着父亲和弟弟,在移民迁出同意书上签下“代办”的名字,然后领着全家人接近14万元的拆迁补偿款,不辞而别加入了南下出省的人流。

《三峡好人》剧照

短短20天内,从祖上就生于斯长于斯的本地人,变成户口被落在数百公里之外安置点的异乡人,向南风窗回忆起当时的巨变,事隔30年后,谭维观的小儿子谭海波,仍忍不住将眉头皱得发紧。“当时我们真是感觉天跟塌下来了一样。”谭海波说,自己那段时间只觉得不安和荒谬,从未到过的陌生城镇,成了自己和父母未来一辈子的户籍所在地。

“175M”标志

谭海波一家留在了家乡郭家坝村。

但更为迫在眉睫的现状已经到来:随着移民工作的开展,三峡工程的蓄水工作也在同步进行,水开始涨到房子的墙角,然后过了门槛,直到淹没了炕,最后一批留守的村民也不得不卷好铺盖,抱着被子离开。

三峡工程的相关施工方,用混凝土打造了一批高大的水泥桩子,在上面划好了红色的刻度线后,便在不同的关键水位线将它们投放安装下去,以起到标识和警示的作用。

2010年10月22日,三峡水库水位174.5米,离175只有半米,历经五年全程见证 三峡蓄水终成功

按照设计,三峡水库蓄水至175米,便说明该工程的防洪、发电等各项功能,都已达到预设要求,其综合效益可全部发挥。不断上漫的江水,一步又一步逼近醒目的“175M”标志,也在倒计着谭海波用以建设自己新家的进度。

重新建房的补贴款项没有拿到手,也因为户口已经被迁走,当地政府不允许谭海波圈出更多的土地,他只能在175米的水位线之上,勉强搭起了一个土木结构的砖瓦房,单层的。

在房子一旁砌了个简陋猪圈,又在山上开辟一片新的果园,再选好了一个适合动迁的“好日子”,他将自己祖辈的坟墓,迁到了更远处的山坡之上。像蚂蚁搬家一样,谭海波试图将自己一家人的生活,在海拔175米之上重新好好过下去。

三峡在一连串数字中经历变迁

当时,妻子已经怀孕,小房子住不下更多的人,谭海波只能在别处租了一个窝棚,给父母凑合先住着。墙是木墙,头顶是石棉瓦,这一住就是两年。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他对父亲谭维观,仍心有愧疚。但日子如他所愿,随着哥哥带走的补偿款被部分追回,生活安定下来的谭海波将房子加盖了一层,又等自家的脐橙收成卖掉后,在第二年又盖多了一层,总算将父母亲接了回来,实现了团圆。只是望着脚下的江水时,他偶尔也会禁不住地想,淹没在水里的老屋,不知道还剩下多少痕迹存在。

更多离开了家乡的三峡移民,尽管遇到心理上和现实中的种种不适,但融入新生活的脚步,并没有停止过。严登才在铜陵调查发现,外迁三峡移民学会了腌制当地的泡姜;他们还渐渐理解并遵循了下午时分不探望病人的习俗,也知晓了只有主人送来请柬才能应邀赴宴,有别于老家吃的“流水席”——“实际上,当他们把这些不同的地方讲出来,说明很清楚文化的差异在哪里,从而去学习”。

《三峡好人》剧照

“在迁徙流动中,移民群体原来所拥有的本土文化,不可避免地会受搬迁的影响,但他们同时也在学习着迁入地的文化,如当地的风土人情习俗,积极尝试着慢慢融入。”

让严登才感到欣慰的是,在文化双向交融的过程里,现实的一些不如意之下,围绕着改善家庭经济的朴素愿望,更多的三峡移民仍然努力保持着向上的生活态度。“尽管存在文化、心理上的不适和落差,但许多移民都愿意直面。”

Picture of guangtou1

guangtou1

Leave a Replay

订阅光头日记
推送本地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