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多伦多时,虽然没有像大多数新来的男同志那样,务必要光顾一回“脱衣舞俱乐部”才觉得不虚加拿大一行,但即使不去自找,它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记得是个什么节日,和一位朋友借了一张多伦多大学经济系图书馆的借书证去上网,我打开自己的信箱,发现有一封邮件浮在画面上,想也没想就点了一下,没想到却打开了“潘多拉”盒子:那触目惊心的性场面吓得我几乎自座位上跳起来。
我面红耳赤呼吸急促,赶紧手忙脚乱死按关屏按钮,无奈设计者大概是个“电脑天才”之类,开关按钮明摆着就是死活关不掉。
幸喜朋友正在忙上网,周围也没人关心我的举动。
我定下神来,尝试种种办法,潘多拉盒子仍然不断释放出各种可怕的毒物,最后我只好关机才将那部”恐怖电影”摆脱掉。
自那次电脑惊魂之后,我的心脏反而强壮了许多,以后再遭遇到类似事件,也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像一个真正的加拿大人那样应付如常了——不就是那么回事嘛,别叫洋鬼子小看了咱。
第一年当中,我认识了几个“男鬼”。
头一个叫“肯”(KEN),犹太人后裔,一头披肩长发在脑后扎一条马尾,人高马大的,却是个素食主义:每顿以一个苹果一根香蕉一棵青椒和一个西红柿作晚餐,偶尔来一听鱼罐头解解谗。
这个无意中的发现令我无限宽慰:科学研究早已表明,草食动物较肉食动物的的“攻击性”要弱得多,想来素食主义者应该比较安全。
谁知话题一旦涉及到“性”,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吃了多年素的人,不但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还一副心醉神迷无限神往的色迷迷的样子。
见我一副扭扭捏捏不解风情的笨样子,肯索性承担起加拿大公民的义务,给我来个西方文明的启蒙教育:他带我去书店,在一排排图文并茂的“性学”读物前指指点点口若悬河,并试图与我交流思想。
一个在社会主义国家生活了几十年的“国家干部”,内向羞涩的本性毕竟难以立即改变,所以我只好装听不懂,不是点头就是摇头。
在一个聋哑人面前,肯一时有多少才华也无法尽情施展,只好悻悻而归。
后来我自恃,肯爱好素食不过才三四年,而他作加拿大人却有三十多年了,在一种文化中生活久了,不可避免地要打上那种文化的烙印。
更不用说土生土长的加拿大人比尔,因为喜欢他那一口道地的英文,所以作了朋友。
在我们第一次坐下来喝咖啡的当儿,他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有过,在中国,彼此认识五年了。
他说他以前也有一个女朋友,同居了两年又分开了。
又问我是否与男友住一起。
我说从未有过。
他似乎很惊奇。
我说我们虽然认识五年了,但总是生活在两个城市,即使在一个城市,婚前同居在中国也不是很流行。
但不管我怎么解释,他只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五年其间可以没有性?中国人难道没有性?好像这又是中国政府非人道主义的一个证据。
我想告诉他,这与中国政府无关,我也只是个特例等等,但见他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也只好改换话题。
这是事实,我也不能为了呈强,硬无中生有吧。
不过从这次之后我意识到,我们中国人所谓的男女朋友也许不过是比一般普通朋友多一点亲密的关系而已;而西方人眼中的男女朋友比夫妻也就只差一纸证书。
所以以后我再也不敢随便跟人吹嘘我有过几个“男朋友”的事了。
如果说图书还不够生动,话题还不够深入,那么每周末“多伦多电视台”的SEX FILE可谓是性的集大成者:性的起源变迁历史思潮意识异性恋同性恋……更具体到性高潮、性敏感区、割包皮、东西方的阴茎长短论、怎样的臀部才够性感……有些节目做得的确艺术,再加上片头的一行主题词:“哪有什么色情(EROTIC),只有不同寻常(EXOTIC)……”,更让人觉得性其实真是和舞蹈音乐美食一样的艺术活动。
但有时侯也有令我吃不消的艺术形象。
比如有一期SEX TV 中,介绍一位色情明星(PORNSTAR, 这是我在中国学不到的一个单词,我第一次听说色情表演也可以成明星),其措辞幽雅声态恭敬,完全不比介绍史泰龙或者梅尔 吉卜森逊色半分。
我因为实在不懂,所以多看了几眼:那家伙长一脸黑旋风李逵的胡子,一身日本相扑的肥膘,既不风情万种,又非英俊潇洒,只是敢在镜头前光着一身赘肉便可以成为明星?片尾以极其尊敬的口吻郑重其事地打出几行解说词:杰瑞的理想是不再拍色情片,而是争取成为一名主流演员——没准他还就真行,在这地方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我所说的这种电视节目,不是那种需要花钱买的特别频道,而是对大众开放的普通频道。
刚到加拿大时,以学英文为借口,放心大胆地看了不少电视。
记得每天下午五六点钟,都有一个精神攫硕学者风范的瘦老太太,摆弄着一件件漂亮新奇的彩色器具,向观众介绍着什么。
起初我看什么都是一知半解:听得懂的就进了耳朵,听不懂的就留在耳朵外边。
又加上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以为她是个资历深厚的推销员。
听着听着有一天我突然听明白了:她是在推销最新产品,但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性玩具或者说工具(SEX TOY)。
原来这是一台颇有收视的SEX节目,老太太除了解答观众的种种性困难性障碍性变态问题以外,每期都有不同的最新工具介绍给观众。
看她摆弄那些东西的手势和神态,不但极其专业,而且很艺术。
好像一个医生在摆弄他的手术刀,或者一个推销员在一丝不苟地展示他的最新产品。
肯说性没有什么不好,不但是生理需要,更有益于身体健康:他一一列举了其生理心理情感方面甚至社会学人类学人文学方面的种种好处……令我不禁肃然起敬:这家伙虽然只有机械制造专业的COLLEGE文凭,在这方面倒是自学成才。
我也不甘示弱地侃侃而谈:依我来看,虽然有老佛罗伊德“性本位”学说作理论基础,性生理也不过是人类生殖繁衍的本能而已,并不与我们的内分泌消化呼吸生理高等或者特殊到哪里去,何必如此又具体又生动地大书特书?说到最后,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他还是他的西方文化,我还是我的东方传统。
这种制做成艺术品和消费品的性倒也罢了——自由社会嘛。
更能体现这种自由主义的是一年一度声势波及全北美的“同性恋”游行。
出于好奇,我也参与了一回。
正是盛夏,天热得出油。
远在游行队伍到来的几小时之前观众同志们已将多伦多最长的YONGE街挤得水泄不通。
我甚至不得不跳上一只邮筒才得一管窥之机。
彩车音乐随着人群的尖叫声终于出现了,看惯了锣鼓高翘舞子狮的中国人,这种彩车游行不过是小菜一碟。
倒是五花八门的观众更值得注意:只见一对对男男或者女女勾肩搭背抬头挺胸,终于盼来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每每彩车上那些衣不避体的男女来一个KISS或什么恶心的动作,观众们则报以尖叫喝彩,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站在一人高的邮筒上几乎被热浪掀到地上,一边寻思我八成是疯了,跑来凑这个热闹。
又是周末,我打开电视,老太太又在喋喋不休地介绍最新产品;一个台干脆在现场表演;另一个台刚好赶上SEXTV的结尾,主题曲仍然余音未了:“……只有爱无药可救……”(THERE IS NO CURE FOR LOVE……)
无可救药的爱,无可救药的人类。
(爱平)